啪嗒……
烟丝晕到了眼睛里,熏得许一唯瞬间泪目,像在眼球上放了把火。
她直接将烟蒂朝江数手中的纸杯一丢,伸手去揉眼眶,却忽然意识到…手指上也早被染满了烟味。
似乎她整个人都被污染了。
她早就被污染了,但不是在那个惊悚的雨夜,也不是在众多前任的怀里,甚至不是在商K、卡座上陪酒的时候,而是在更早……在她以为自己还能有个光明的未来之时。
见此情状,江数将纸杯一放,巍然表示:
“之前你央我留你时,问过我能不能给你介绍工作,我当时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没义务帮你这些。现在你情况特殊,发我份像样的简历,帮你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她泪痕尚在,显然对此讶异一二,可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不由得摇着脑袋说“不用了”,眼神仍旧不敢看他,只是搂紧了双肘,任凭视线蔓延、融化进远处的黑夜。
默然良久,江数也不演了——
“其实比起自力更生,你还是想当有钱人的金丝雀,指望对方给你花不完的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讨好他就行,对吗?
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个目的,你在书房门口给我卖惨,表面上是想蹭住过渡,其实就是心存侥幸,以为我能可怜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毕竟之前你就靠扮可怜尝到过不少甜头,现在你真成了可怜人,更要好好利用利用了。”
他戳破得一针见血,丝毫不顾及许一唯此刻的心路状态。
而听完这一切的许一唯,泪水哗得翻涌而出,像刹不住的水龙头,这回不是被烟熏的,是实实在在的眼泪。
曾几何时,她以为只要傍上了大款,住豪宅,坐豪车,甚至是那些光鲜艳丽的衣裙包包,都是唾手可得的,哪怕这些无法真正成为她的所有物,但只要能享受到的靓丽,就是真实的。
她不想活得那么实在,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所以她甘愿放低姿态,出卖皮囊、感情、灵魂甚至尊严。
“你说的没错!我是心存侥幸,我是想做金丝雀,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但我没有办法,我穷怕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靠着打工、实习赚些生活费,可外婆走后,这些钱就只是杯水车薪。
我那时候和初恋住在校外,房租都付不起,没办法,我周末给人当家教,平时在奶茶店、快餐店做兼职,假期都没闲过…很多人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为了赚外快,可我是身不由己…我真的好累、好累…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人能选择自己的命就好了!”
那时候许一唯大二,却已经预料到之后的生活,要么找个稳定钱少的闲职躺平,要么就是累死累活地卷业绩,但是来钱很快……
可她没有前者躺平的资本,也没有后者持续发力的勇气。
望着身边的女孩同校同岁却不同命的人生,她陷入迷惘,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什么有人可以自由恋爱、出国旅游、挥金创业,而她却要将大把的时光浪费在“拧螺丝”上?
只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好的家庭?
如果有一个正常家庭,她也会幸福吧?
有疼爱她的父母亲,他们会给她足够的爱,足够的物质,撑起她的野心,铺满她的底气……
可她这样悲惨,都是因为生在了一个糟糕的家里。
她想逆天改命,却没有勇气。
而使她催生了这“勇气”的,是初恋与她的决裂。
她忘不了自己在对方父母前抬不起头时的感受,原本学历就矮人一头,对方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挑剔,依初恋的家庭、学历和能力,原本可以找更好的姑娘……
而她这种背景,既不能托举他未来仕途,也不能做好他的后盾。
她信了这说法,也信了那个当初带她第一次去商K陪酒的“学姐”的说法,也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小唯妹妹。”
“你不要被那谁牵着鼻子走,依我看,他不过也是个外地的凤凰男,表面光鲜帅气,私下一万个心眼子,他就是图你长得好看,图你青春靓丽,但他享受你的青春
,你得到了什么?他在你身上花了几分钱?”
学姐拍着手中经典黑金包的链条,“就算混不到房子车子,但这些可都是保值的,没什么破证写着谁的名字,给你就是你的了!”
可那些没有署名的包包衣服,最后还是没有到她手上,因为她连储存这些东西的空间都没有。
何谈勇气呢?
她可真是失败,捞女做到她这份上,也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知道自己贪心、爱慕虚荣,可我没有办法,我没背景、没资源,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就是活该……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没必要回头,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江数不由得打断她,却也跟上了她的思路。
“还记得第一天见面,我送你回学校时说的话吗?”
她记得,江数劝她以后别来这种局,因为对她来说,超纲了。
“你觉得自己没有好的出身,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和物质,所以你在男友面前抬不起头,甚至不甘心平庸的生活,但在选择进入这场本不属于你的游戏时,你期望的阈值就已经被强行拉高了,可在走进别人给你预设的套路之前,你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很悲惨吗?”
许一唯眼眸一颤,想起过去她的种种抉择……知道那样的生活不体面,甚至那种想法也不体面,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抛弃过往,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陆离世界,使她早早体会到了贩卖青春的快乐,体会到了及时行乐的快感,等到这份快感成了稀松平常,她便骑虎难下,再去费心钻研,早也力不从心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延迟这份唾手可得的快感,但再即时的回馈,总也有人去楼空的一天,因为那些东西,从来不是真正属于她的,她只是用自己仅有的价值,置换了一些体验券罢了。
“小许,上次的事…我确实同情你,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寄希望于别人的同情,不如想想靠自己要怎么过?你有手有脚、形象也不错,能学会那么多本事。你并不是真的无路可走,除非那些路你不想走。”
许一唯此刻早已泣不成声,她将脸埋在露台的栏杆上,任凭眼泪落在久未清理的积灰杂尘上,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咽。
荡在午夜的别墅露台上,若被第三人听见,铁定能被吓个半死。
江数瞥了眼时间,觉得还是点到为止:
“你好好想想吧,尽快给我答复,不然就当翻篇了。”
说完,江数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了露台——离开前特意将装了废烟蒂的纸杯一并收走,自行清理掉了。
总是顾影自怜的人,最终也只会成为可怜人。
今晚他无法入眠,无非也是有心事,不巧碰到了同样来这消愁的许一唯,一并有感而发罢了。
别墅被盗这事,江数所谓的损失并非可全然忽略——
丢失的艺术品林林总总合下来也有小几十万,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名画,他也不是行家,可那些是他从过去到现在珍藏的孤品,其中大多都是当年为林影而购入的。
从置办下这宅子那年,他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关于林影的“一切”封存在此,小到他们为数不多的合照以及她爱看的书、喜欢的画、旧时的CD唱片,大到她结婚之后留在房间里的涂鸦和日记……
只因她当年嫁了人,林济东想要给家里腾地方,甚至要把这些当垃圾扔掉,还是他特意拦下保姆,截走了这些“废品”。
当时他真像是疯了似的,像个变态,林影都遗忘的东西,他却当作宝贝,林影都放弃了的喜好,他却为她默默珍藏收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非要去做这些无用功。
想起当年让林影住进来那段日子,他是矛盾的,既希望她能为此感到好奇,又害怕她真的看到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再骂他是个变态。
而她当年也确实骂了——虽然是为别的事情。
那天他回到别墅,看到她穿了鞋,大衣被翻动却没被拿走,她此刻正一个人好奇地探索着自己的领域,尽管她并没有窥见全貌,但他心中仍振奋期许……她好奇了,她对自己好奇了。
甚至明知故犯,甚至想要打开他的随记……
而他,也因着那份好奇,从而打开了她的欲望,打开了只属于彼此间的潘多拉魔盒。
现在倒好了,凭白落了个“人去楼空”,可这个人,压根没有住进来过。
他说许一唯顾影自怜,自己又好到哪里?
许一唯缺钱,所以甘愿为了钱抛却感情。她好歹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她贪图物质,可坐拥亿万身家的他,再谈感情反倒显得庸俗。
他总是自诩深情,以为爱就是掌控,但爱来爱去还在原地打转,什么都没掌控得住。
若他当年不与林影开那道口子,或许他还是个在感情上东躲西藏的浪子,辗转几人床榻后,选择妥协与某人结婚。
可他偏要招惹她,看似当年偏轨的是林影,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人总是贪心的,尝到过甜头,就不会只满足于最初的那一点甜。
感情也一样。
隔天一早,许一唯果然给他发来了简历:“江总,这是我的简历,昨晚谢谢您。”
他粗略检查了内容后,直接一键转发给了置顶的那人——
“小许最近在找工作,我看她简历内容有艺术传媒相关的经历,不知道你那里缺不缺人?”
第36章 心与迹
应汪铎的要求,林影在家歇了快一周,上海也彻底进入盛夏。
而在病假即将结束时,她应下了江数的催促,挑时间去复诊,胡医生表示目前来看情况暂时稳定,可以不必住院,但仍建议她暂时维持目前健康的生活习惯,不要过度操劳。
林影这才算放下心来,赶在皮埃尔的画开展之前,如期返回了工作岗位。然而等着她的,却是感情与工作的双重挑战。
周一一早,她人刚坐到办公室,财务的张姐就敲门来了,带来的消息更使人猝然。
“林总呀,行政小谢辞职了你知道弗啦?”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呀,她给你发了邮件的,但是你人不是休假嘛,听说是家里给她介绍了对象,逼着她回家结婚。”
暑假到了,画廊承接的作品展览众多,宣传工作也如火如荼、应接不暇,上次谈下来皮埃尔的代理权,最近正是要铺陈实施的时候,眼看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物料堆在前厅,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林影交代——
“先让小岑顶一下她,让他帮忙来拆快递。”
张姐努了努嘴,闪烁其词来了句:
“小岑的事…他没与你讲伐?”
林影头皮一麻,就势看了眼微信——自从两人有了嫌隙后,岑硕时不时会给她消息轰炸一波,她看得烦闷,便给他开了消息免打扰。
最新一则消息,赫然是一段官方话术:
“承蒙林总近半年对我的关照,因您身体抱恙,我已于上周五向汪总提交了实习期满,不再续签正式合同的申请。望林总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搁在之前,林影怎么着得追过去关照几句,但皮埃尔的作品出展在即,琐碎的事横在眼前,此刻不适合为这种事掰扯,便将手机先一锁屏,立刻召集了画廊所有在岗员工,先调度好工作要紧。
画廊本身规模不大,拢共不过十几人,挖去市场与宣传,也就行政和实习生能被吆喝一下,主管财务的张姐沦为苦力,被林影催着,手上拆着快递,嘴上牢骚不断——
“现在行政前台可不好招,资质合适的,开的工资留不住人,资质次的,工作又做不明白…”
“新的易拉宝还没到吗?”
林影没接茬,亲自清点着新到的物料类目。
“我不晓得呀,这些都是之前小谢订的吧?款项我可都是照常批的噢。”
“报的类目存单还有吗?我对一下。”
张姐从工位抽屉里扒拉了会儿,慢条斯理的抽出了之前批复的款项收据——果不其然,上面并没有“易拉宝”这一项。
“看来是她漏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