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想订最快的航班飞回去,想站在她面前,让她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在乎她的人!
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却坚韧的线,死死拉住了他。
不能。
他不能失控。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前功尽弃。
他必须在夕桐面前维持那个温和、体贴、永远站在她这边的“好朋友”形象。
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小气、善妒、充满攻击性。
温晏明停下脚步,深深地、连续地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头咆哮的猛兽。
他走回桌边,手指微微颤抖地捡起手机,屏幕亮起,那两张照片依旧刺眼。
他点开与夕桐的对话框。
上一次聊天停留在三天前,他发了一条关于欧洲艺术展的资讯,她只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再往上,大片大片的绿色对话框都是他发的,她的回复简短而间隔很长。
这与在以前截然不同。
那时,他们会分享看到的每一朵有趣的云,每一首好听的歌,她会叽叽喳喳地说很多话,抱怨学业,分享趣事。
那时,他是她最依赖的人。
巨大的落差感像冰水浇头而下,冷却了怒火,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委屈。
温晏明用力抿紧嘴唇,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删删改改,最终发出去的是:【小夕,看到你朋友圈了,京市的秋天还是那么美。等我回去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来捡秋?】
后面跟了一个落叶的表情。
语气温和,正常,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好奇。
仿佛他只是偶然看到,随口一问。
天知道他耗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伪装出这片波澜不惊的和善。
信息发送成功。
温晏明死死盯着屏幕,上方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期待。
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紧绷而难看的脸色。
她看到了吗?她为什么不回?是和虞思邪还在逛?还是……看到了,但觉得无关紧要,懒得回?
以往在欧洲,他发的消息,她几乎都是秒回。
冰冷的屏幕,漫长的等待,像无声的嘲讽,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嘲笑他的苦苦压抑。
那强行筑起的堤坝再次开始剧烈摇晃,被压抑的怒火与妒火混合着酸楚,更加汹涌地冲击着神经。
办公室奢华依旧,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温晏明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是都市璀璨的夜景,而他仿佛被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岛,看着远处那片他渴望的温暖光亮,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第52章 “小止在学校出事了。”……
巴黎左岸的傍晚,夕阳为奥斯曼建筑的阳台和灰蓝色屋顶投下柔和的光晕。
温晏明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着深灰色的大门,门轴发出轻柔的声响,像是一声刻意维持的叹息。
“Lucas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处理完公务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程式化的热情。
她系着一条质感极好的亚麻围裙走出来,妆容一丝不苟,仿佛刚从《费加罗报》的采访现场步入厨房,而非忙碌了一整天。
上前轻轻拥抱了温晏明,温母动作标准,带着无花果香烛的淡淡清香,但拥抱的力度和持续时间都像是经过精准计算,恰到好处,绝不拖沓。
“嗯,刚下飞机。”
温晏明笑了笑,那份温润面具,在家里似乎更加严丝合缝。
目光转向客厅,“爸呢?”
“他在画室,说是灵感来了,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
温母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如同“今天面包烤得不错”一样平常的事。
这在温家是常态。
温父的“灵感”永远是第一位的,高于家庭聚餐,高于一切日常秩序。
餐厅里,长长的橡木餐桌擦得一尘不染,反射着头顶那盏设计感极强的吊灯的温暖光线。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精致的餐具,银器熠熠生辉,瓷盘洁白无瑕。中间的花瓶里插着今早刚从街角花店买来的新鲜郁金香,每一朵都姿态优雅。一切都无可指摘,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充满了物质带来的丰裕与巴黎左岸特有的文艺安宁。
但,太安静了。
除了厨房里隐约传来的炖汤的细微咕嘟声,偌大的别墅里缺乏一种真正的“生活”的噪音——没有随意的谈笑,没有父母为小事斗嘴的烟火气。
这种安静,并非宁静祥和,而是一种被高标准的审美和秩序规训过的、略带压抑的真空。
终于,温父还是出现在了餐桌旁,赶在了汤被端上之前。
他穿着沾了些许群青色颜料的亚麻衬衫,头发有些微乱,眼神里还带着一种从创作激情中抽离出来的恍惚。
“哦,Lucas回来了。”
温父对着儿子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微笑,但焦点似乎并不完全在此处。
晚餐开始了。
“这次去亚洲分部,情况怎么样?”
温母舀了一勺蔬菜汤,动作优雅,开启话题的方式如同主持一场商业会议的开场白。
直接、高效。
“还不错。新的供应链渠道基本打通了,就是文化差异需要慢慢适应。”
温晏明回答得条理清晰,如同在做汇报。
“嗯,适应成本必须计算在内。任何时候,效率和成本控制都是核心。”
温母微微颔首,给出指导意见,随即话锋一转:“对了,我上周和蓬皮杜中心的策展人吃饭,他们明年有个不错的项目,我觉得可以以家族基金的名义赞助一下,对于提升我们的品牌形象和文化地位很有帮助。Lucas,你跟进一下?”
她的话是对着儿子说的,但眼角余光似乎扫了一眼旁边的丈夫。
艺术,是唯一能同时引起她和丈夫注意的话题,尽管出发点截然不同——
对她而言,是投资、是声望、是社交资本;对丈夫而言,是纯粹的精神乌托邦。
温父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从恍惚中回过神:“蓬皮杜?是哪个方向的展览?如果是那些过于概念化的装置艺术,我认为并没有赞助的必要,那是对艺术精神的稀释。”
他语气里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清高与挑剔。
“是一位具象派大师的回顾展,笔触和情感都极其充沛,符合你的品味。”
温母应对自如,仿佛早就料到丈夫会有此一问。
“相关资料我让助理明天发给你看看。”
她成功地将丈夫拉入了谈话,但对话立刻滑向了关于艺术纯粹性与当代性的轻微辩论——一场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足以填充餐桌时间的、高水平的各说各话。
温晏明安静地吃着盘中的煎鸭胸,火候完美,酱汁浓郁。
他偶尔插入一两句,或是赞同母亲的观点,或是理解父亲的坚持,扮演着那个完美的、弥合分歧的儿子。
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语气依旧不疾不徐。
但握着刀叉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白。
温晏明看着父母。
他们交谈着,用词得体,逻辑严密,甚至偶尔会因为某个共同认可的艺术观点而相视一笑,看起来如此和谐、登对,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拥有极高智慧和品味的眷侣。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这光滑表象下的裂痕。
母亲永远不会真正理解,父亲为何能为一抹理想的蓝色而废寝忘食,视画廊的盈亏为无物;父亲也永远无法共情,母亲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为家族财富添砖加瓦时所获得的巨大成就感。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却仿佛隔着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墙。
他们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动,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但那些话语背后的情感核心、那些驱动彼此行为的根本动力,却从未真正传递过去。
他们尊重彼此的领域,偶尔合作,维持着体面,甚至因为有了他这个“作品”而拥有了共同的目标——为他创造一个“完美”的家庭环境。
但这其中,缺乏最本质的东西:试图穿透玻璃墙,去触碰对方内心世界的、笨拙却真诚的努力。
温晏明放下餐巾,微笑着说:“我吃好了,你们慢用。父亲,母亲,这次给你们带了点礼物,放在客厅了。”
“谢谢,我的儿子。你总是这么细心。”
温母报以赞许的微笑。
温父则点了点头:“有心了。”
温晏明转身离开餐厅,将那片温暖的光晕、精致的餐具和彬彬有礼的谈话声留在身后。
走上通往卧室的楼梯时,他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走廊墙壁上挂着一幅价值不菲的抽象画,色彩激烈碰撞,情感澎湃。
但在它下面经过的这个家,却冷静、精确得像一台运行良好的精密仪器。
他回到自己同样一尘不染、布置得宜的房间,关上门。
窗外是巴黎左岸静谧而富有历史感的屋顶景观,但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源自这完美表象之下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
下午三点,虞思邪正在签署一份至关重要的合同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李老师”让他微微蹙眉,小止的班主任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联系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