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旁边的陶振和陶冠泽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用笔尖点了点片子上模糊的一处:“踝关节严重扭伤,韧带拉伤得很厉害。”
他放下片子,看向陶忠:“得打上石膏固定,起码静养个三四周,还有这条腿绝对不能用力。”
“啊?要那么久?还得打石膏?”陶忠脸上血色褪尽,声音里满是绝望,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然好不利索,以后容易成习惯性扭伤。年纪轻轻的,想留个病根啊?”医生干脆利落地开了单子,“去缴费拿药吧。”
这下好了,陶忠直接向单位请了长假,被打上厚厚的石膏,大多数时间都要躺在家里的床上休养,出行全靠一副木质拐杖。
陶振看着客厅乱七八糟的样子,叹了口气,再次提出建议:“爸,小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咱们还是花点儿钱请个人吧,也就一段时间的事,省心又省力,大家都轻松,妈也能安心画画。”
姜禾顺着丈夫的话劝道:“对啊,爸,请个人的钱咱们还是有的。”
咱家可是中了大奖的人家!
“不行。”陶冠泽依旧是两个字,仿佛毫无转圜的余地。
“外人哪有咱自家人尽心?再说,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我还没老到动不了,我来。”
他宁可自己累死,也舍不得那笔在他看来完全不必要的开销,更信不过外人来插手家事。
可这份豪情壮志,到底没能熬过二十四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陶冠泽就钻进厨房,决心为全家操持一顿像样的早餐。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并不熟练的“交响乐”。
陶冠泽摸摸碗筷,又拿着锅铲在铁锅上磕碰半天,再往锅里倒上油,看着油面渐渐泛起波纹,他才突然想起葱姜还没备好,急忙转身去翻找。
就在他背过身的那几秒,锅里的油已然过热,“轰”得一声,锅里窜起半尺高的火苗,黑烟滚滚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灶台。
陈逸凝是被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呛醒的。
她披上外套冲进厨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陶冠泽正手忙脚乱地举着锅盖当盾牌,试图挡住那锅愈演愈烈的“邪火”,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陈逸凝赶忙冲过去好一番折腾,火才终于被扑灭,只剩下烧焦的锅底和一屋子狼藉。
她望着灶台上溅得到处都是的油渍和熏黑的墙壁以及那口报废的炒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逸凝默默地拿起抹布,浸湿后开始擦拭台面。
陶冠泽脸上挂不住,却还强撑着面子:“意外,纯属意外……这点小事而已……你、你快回画室去,这儿我能收拾。”
“我还能画得进去?”陈逸凝头也没抬,“我再画下去,下次你是不是要把房顶都掀了?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陶冠泽还想争辩,老脸涨得通红。
正吵着,舒美英、单言和王兰,如同约好了一般,领着自家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涌进了陶家院子。
“咦?什么味儿啊?” 走在前面的单言最先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停下脚步。
紧跟着的宋远舟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嗅着空气,言简意赅:“火。”
舒美英眉头一皱,肯定地道:“就是糊锅的焦味儿。”
三个大人带着小孩寻着争吵声,到了厨房,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当即就明白了八九分。
舒美英二话不说就从厨房门后取下一条半旧的围裙系上,利落地卷起袖子:“这种事儿我们三个来,你就安心画你的画去。”
单言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孩子我们也一并看了。”
王兰接过陈逸凝手上的抹布,笑着轻轻把她往画室方向推:“今天这儿归我们收拾,你快去忙。”
三人从早到晚,带着孩子在陶家呆了一天。
晚上陶冠泽下班回来,舒美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剁白菜猪肉馅儿,准备包饺子。
王兰已经把里里外外的桌椅擦了一遍,正要去扫地。
单言则看着满屋乱跑的姚晟楠和陶乐迎,头疼得很。
见陶冠泽进门,单言立刻道:“陶叔,你看着孩子们,我去给舒姨搭把手。”
舒美英三人在陶家帮忙,自然也就顾不上回自己家做饭,几人一商量,决定三家人都来陶家一起吃饭。
舒美英一人要做十三个大人,五个小孩的饭,工作量着实不小。
还没等陶冠泽答应,单言就走进了厨房。
三岁半的姚晟楠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目标。
他身上披着一条从床上拖下来的绛红色缎面被单,腰间用一根塑料晾衣绳胡乱系着,一路拖曳而来。
姚晟楠学着最近热播古装剧里皇帝的样子,将两条小眉毛高高挑起,做出威严的表情,挥舞着短短的手臂道:“赐座!”
接着,他转身指着刚坐下的陶冠泽,奶声奶气地命令:“陶爷爷,你说‘谢皇上’!”
陶冠泽被这阵势逗得哭笑不得。
陶乐迎看得兴奋极了,立刻有样学样,爬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陶冠泽:“见了朕还不跪下!”
楼璟煜永远是陶乐迎的小跟班,他立刻举起鸡毛掸子,当作尚方宝剑,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大有陶爷爷不跪下,他就给一棍子的架势。
陶冠泽根本来不及歇歇乏,立刻开始哄孩子。
也得亏宋远舟和陶欣迎两个人坐在一旁自个玩自个的,要不然陶冠泽还真管不过来这几个小娃娃。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围住了陶冠泽。
陶乐迎从梳妆台摸出了姜禾的一支口红,使劲旋出一大截,爬到爷爷身上,认真地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红圈当“腮红”。
楼璟煜手里被塞进几根彩色皮筋,在陶乐迎的指挥下,给陶爷爷扎小辫。
不一会儿,陶冠泽花白的头发就被揪出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陶冠泽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着,任由他们胡闹。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举高了装模作样地看,眼角悄悄出现了细密的笑纹。
宋尚德和宋玉下班后推门进来,一抬眼就看见来陶冠泽的“新造型”。
宋尚德指着老友的脸,大笑道:“哎哟我说老陶,你这是要登台唱戏啊?哪个角儿?媒婆吗?哈哈哈,还是说你要参加选美比赛?咱这年纪可超纲了啊。”
陶冠泽老脸一热,把报纸卷成一个棍子,作势要打他,实际屁股根本没离开椅子。
没多久,楼诚也到了,看见陶冠泽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也是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叔,哈哈哈,您这发型太、哈哈哈哈哈、太时髦了,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
秦思和姚安进来时,手里拎着几瓶桔子汽水。
最后回来的是陶振和姜禾小两口。
姜禾吸了吸鼻子,笑着夸道:“这味儿,闻着就是舒姨的手艺,太香了,勾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舒美英笑了笑,招呼着他们:“你们俩回来的时间刚好,快去洗洗手吃饭。”
说完,她就转身去画室叫陈逸凝了。
单言和王兰正忙着往大圆桌上端菜。
有油亮亮的红烧肉,胖乎乎的白菜饺子,香香辣辣的辣炒鸡丁,还有清爽的小菜,足足有十六个盘子,摆满了一大桌。
单言拿出一个大号的搪瓷碗夹了些菜,另盛了满满一碗饺子,又配了一小碟香醋和一小碟捣得烂烂的蒜泥,跟大家说:“你们先坐,我去给陶忠送去,他脚不方便,就让他在屋里吃吧。”
姚安正好从厨房洗完手出来,自然地接过托盘:“我去吧,你们忙了一天了,歇会儿。”
她端着饭菜,轻轻敲了敲陶忠的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陶忠口齿不清的声音。
姚安推开门。
陶忠正半靠在床上,一条伤腿搭在被子上,一条好腿放在被子下,面前放了两个袋子,一袋是瓜子,一袋是磕完的瓜子皮。
他倒是还挺会享受的。
陶忠显然没料到是姚安送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把手里没磕完的瓜子扔了回去:“我、我房间有点乱,没来得及收拾……”
姚安目光快速扫过有些凌乱的床头柜,上面散落着药瓶、报纸、瓜子壳和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
姚安将托盘又端了回去,回来后利落地先将药瓶归拢到一角,报纸叠好,瓜子壳和苹果核扫进垃圾桶,很快清出一块干净的空地。
这才回身又把托盘端过来,放在收拾好的桌面上。
她侧过头,轻声问:“我扶你坐过来吃吧?”
陶忠只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低低“嗯”了一声。
他扶着姚安伸过来的手臂,借力挪到床沿。
她的手臂看着纤细,却很有力,稳稳地支撑着他。
陶忠哑声道:“谢……谢谢啊。”
姚安将陶忠背后有些歪斜的枕头拍松摆正,又把滑落的被子拉好:“你慢慢吃,有事就叫我们。”
说完,她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留下陶忠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思又动了起来。
外间的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四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孩子们则挤在旁边支起的小桌边,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饺子的热气和饭菜的香气氤氲在温暖的空气里,渐渐融化了窗户上的冰霜花。
楼诚嗓门最大,举着酒杯起哄:“凝姨,你要是办了画展,我们组团去给你捧场。”
第38章
大家纷纷笑着举杯,七嘴八舌地附和。
陈逸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红。
就在陶忠拆完石膏去上班的那天,陈逸凝终于为她的矿工系列画上了最后一笔。
她立刻给画廊负责人打去电话。
舒美英、王兰、单言围在她身边,屏息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墙上那架老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