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陶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哥,我这边就还有最后几场,我不想半途而废。这样,等我搞完了,我立刻回!你帮我再稳住爸几天,求你了啊,哥!”
陶振顶不住妹妹的撒娇,只能暂时应下。
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看着客厅里父亲山雨欲来的背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无辜躺枪的还有陶忠。
这天他兴致勃勃地拎着心爱的钓竿、鱼篓和帆布马扎,哼着小曲儿正准备出门钓鱼,享受难得的周末。
刚走到门口,就被坐在客厅看报纸,其实一个字没看进去的陶冠泽一声怒喝截住了:“站住!一天到晚就知道钓鱼钓鱼!游手好闲的像什么样子!”
陶忠被吼得莫名其妙,一脸委屈:“爸,我……我就钓个鱼放松下,招谁惹谁了?”
“招我惹我了!看着你就烦!滚回去!” 陶冠泽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陶忠悻悻地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放下家伙什儿,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他才敢小声嘀咕:“这都什么事儿啊……我招谁惹谁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越想越憋屈,他要给陶华打电话!
想到这儿,陶忠立刻起身跑去找陶振。
没办法,父亲在堂屋,他不敢用堂屋的座机,只能用陶振的大哥大给陶华拨电话。
等电话接通,陶忠语带哀怨:“我的姑奶奶,你赶紧回来。爸现在就是个人形炸药包,我今儿就是想去钓个鱼,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不务正业。我这可是替你挨枪子儿啊!”
电话那头的陶华很是歉疚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唱完最后一场。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保管你还能去钓鱼。”
陶华说话算话,赶了最早发车的一班火车,回了陶家。
没有预想中的怯懦,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主动要求召开家庭会议。
气氛凝重,双胞胎被姜禾抱进里屋,关上了门。
陶华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家人,清晰而坚定地说:“爸、妈、大哥、二哥,我这段时间去参加节目了,而且,反响还不错。”
“我喜欢唱戏,也考虑了很久,我想……转行学这个。”
“那你工作那边咋办?”陈逸凝问。
陶华据实以告:“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和戏曲相关的。”
她之前撒谎了,不过现在反正都被发现了,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你!!!” 陶冠泽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巨大的力道“刺啦”一声被带倒。
他浑身哆嗦,脸色由红转白,指着陶华的手抖个不停:“我供你读大学,现在跟我说你要去当戏子?!你还学会骗家里了?你……你简直不知所谓!鬼迷心窍!”
他气得眼前发黑,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朝陶华打过去。
“爸!!”
“别动手!”
陶振和陶忠同时扑上去。
陶忠死死抱住父亲的后腰,陶振则冒险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合力才将鸡毛掸子夺了下来。
“打!你让他打!” 陶华倔强地昂着头,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打死我我也要说!我就是喜欢唱戏!我站在台上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陈逸凝把情绪激动的陶华往后拽,试图拉开父女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心疼地看着女儿,又气又急:“都给我坐下,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要是想不明白,就别想出这个门!”盛怒之下,陶冠泽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
他把陶华反锁进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搬了家里那把最沉实的榆木椅子,像个门神一样坐在房门口,寸步不离。
甚至自己破天荒地给学校打电话请了假,说是这几天都不能去上班了,势必要和陶华斗争到底。
如此,僵持了一整天,两个人午饭、晚饭都没吃。
陈逸凝心疼老公和女儿,端了两碗热汤面过来:“老陶,你多少吃点儿,也把门打开,让孩子也吃点热乎的,这都一天了,总不能饿着吧。”
陶冠泽梗着脖子,双手抱胸:“她不是有本事吗?不是要靠唱戏吃饭吗?那就饿着!饿她几顿,看她还唱不唱得出来!我看她就是吃饱了撑的,才想这些歪门邪道!”
陈逸凝更气了,她把一碗面放在餐桌上,一碗自己端着,走过去抬脚踢了踢陶冠泽坐着的椅子:“你给我起来,你不吃可以,我不能让我闺女饿着!听见没?”
妻子是真发火还是跟他闹着玩,陶冠泽还是能分清的,毕竟两人一起过了半辈子了。
他看了看陈逸凝通红的眼眶,又听着门内死一般的寂静,终究还是心软地挪开了椅子。
陈逸凝赶紧端着面,开门进去。
房间里,陶华抱膝坐在床沿,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如初。
陈逸凝把面碗塞到她手里,劝道:“听话,先吃点东西。你爸是气糊涂了,才把你关起来,可他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你从小成绩就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多少人羡慕?这眼看毕业了,能找个体面稳定的工作,却要中途转去唱戏……”
“唱戏能有什么前途?那是旧社会的玩意儿,能当饭吃吗?爸妈是怕你走错路,将来后悔啊!”她语速又快又急,像要把所有的担忧和期望都倒出来。
陶华捧着碗,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
她是固执地摇摇头:“妈,我知道你们的苦心。可我好不容易找到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在台上唱的时候,心里是亮的,是热的。我喜欢那个感觉。”
陈逸凝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神采,一时语塞,只能重重叹口气:“唉……先……先不说了,吃饭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陶冠泽阴阳怪气的声音:“有骨气就别吃家里的一粒米,自己靠唱戏挣去!”
陶华的火“噌”得又蹿了上来,她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对着门外大喊:“不吃就不吃!饿不死我!”
她转身扑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棉被隔绝了光线,黑暗中,委屈、愤怒和不被理解的孤勇交织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陶冠泽这一嗓子,瞬间将陈逸凝所有的努力都炸得粉碎。
“你!你……” 陈逸凝心口一阵阵发紧,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狠狠剜了陶冠泽一眼。
她轻轻拍着那隆起的被子:“听妈的话,别理你爸那混账东西。起来,把面吃了,啊?身体是自己的……”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妈,你走吧。我不吃”
“这孩子……” 陈逸凝知道现在说什么陶华都听不进去了。
她叹了口气,将那碗面轻轻往床头柜里面推了推,尽量让它离女儿近一点。
“面就给你放这儿了。你想通了,就吃一口,趁热吃,啊。” 陈逸凝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陶华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被子里闷热得实在受不了,陶华才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陶华坐起身,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
她赤着脚,跳下床,端起那碗已经发冷了的面条,几步走到房门口,猛地打开门。
门口,陶冠泽眉头紧锁,显然也在生闷气。
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地抬头。
陶华将那碗面直接塞进父亲怀里,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您的饭,还您!” 陶华的声音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冰冷,带着划清界限的意味。
说完,她根本不给父亲任何反应的时间,“砰!”地一声摔上门。
那关门声,重重砸在陶冠泽的心上。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碗冷面,有些错愕,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回了屋里的陶华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她把自个屋里的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音量开到最大,咿咿呀呀的唱腔和铿锵的锣鼓点很快穿透门板,在寂静的客厅里肆意回荡。
陶冠泽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听得心烦意乱,原本那点儿担心,立刻被愤怒取代。
他转身拍了拍门板:“关了,把这鬼哭狼嚎的东西给我关了!”
这次陶华倒是听话了,戏曲声戛然而止。
陶冠泽刚松口气,以为女儿服软了,下一秒,一段截然不同、充满时代气息的豪迈旋律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
伴随着一个男人豪迈粗犷的歌声,响彻整个屋子: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
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梦想刻在远方一路走一路想……
远方啊 山高水远 挡不住我的脚步
远方啊 路远心近走不完我的向往!
陶冠泽气得猛拍房门,对着闻声出来的陈逸凝怒吼:“你听听!你听听!她这是在干什么?!”
陶华看达到了效果,为避免深夜扰民,便把收音机关了。
夜色如墨,陶冠泽像一尊沉默的石狮,固执地守在紧闭的房门外,枯坐了一整夜。
陈逸凝在里屋的床上也是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
天边刚泛起一丝灰白的鱼肚白,她就再也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再次走到陶华卧室门口,看着丈夫疲惫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心疼:“你真要把孩子关出个好歹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陶冠泽昨天憋了一晚上,没好气道:“收场?我不用收场!有本事她就硬气到底!看谁耗得过谁!”
在这空档里,姜禾也起来了,她越过对峙的公公婆婆,走到院子里,悄悄溜到了陶华房间的窗户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才伸手敲了敲玻璃。
窗户内侧的窗帘动了一下,紧接着被拉开一条缝。
陶华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后面,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也是熬了一夜。
“嫂子?” 陶华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疑惑。
姜禾二话不说,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印花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裹,从窗户缝隙里塞了进去。
“快拿着!” 她压低声音催促。
陶华下意识接住,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她解开布包一角,看到里面是几块黄澄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鸡蛋糕,几块酥脆的桃酥,还有两个裹着布套保温的军用水壶。
“嫂子,这……” 她心头一酸,眼圈瞬间红了,下意识地想推回去,“我不能……”
“嘘——!” 姜禾立刻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别犯傻!这是我跟你哥昨儿晚上特意去外面买的,用的是我们自己的工钱,跟爸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安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