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篱简直失望透顶,怎么会是他拿到的, 她气得把手套揣回书包里,并狠狠数落宗墀, 谁让你手贱的, 呸,是你不识货,哼!
宗墀手里指间拈着枚卡片, 是手套里面塞着的,手套不值什么钱,但是卡片上写着可以无条件帮拿到这份礼物的同学做三件事,括弧限定教室里允许且合理发生的。
宗墀吓唬她,手套他不要,to do list你就等着吧!
贺东篱更气了,怕他会为难她,叫她出洋相,于是挤兑他,宗墀你既然嫌它土,还把手伸进去,你更土。她生气,他不把手伸进去,是不会发现那张卡片的。
结果,直到他们毕业,他都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
今年的圣诞树下,干巴巴就两个礼物盒子。贺东篱好像没资格嫌弃他的仪式感降级,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子端抱在怀里。
拨开移门的那一下,才听见楼上高朋满座的动静。正巧唐姨端着撤下来的茶杯盘碟下来,看见西西回来了,连忙问候她,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小池,你回来了。”
贺东篱把手里的盒子搁下来,说不急,再问唐姨,“都谁在呢?”
“林家那小子。属他最咋呼,还有他带来的朋友。说小池搬新居了,来给他暖房。”
“在这里吃饭么?”
“不在。”唐姨去把手里的茶盘放下,再过来帮西西归整她脱下来的外套、鞋子。
贺东篱不大适应这样事无巨细的追随,说她自己来,唐姨却道这是她应该做的,她说是留下来照顾小池的,“可是我明白,小池更希望我能把你照顾好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对他妈妈在家里安排的任何人有意见,上回认真批评我了。西西,我知道你脸皮薄,哪怕有个意见也不大乐意真朝我说什么,但是我和你保证,我说那话绝不是有心的……”
贺东篱没等她说完,“嗯,我知道。”
唐姨难在那里。
贺东篱再笑了笑,她确实没在意。只不过宗墀把阵仗闹大了,她为了消除些老保姆的戒备,干脆打不过就加入,“那个周小姐年纪很小,很漂亮,是不是?”
唐姨当西西在试探她,连忙表忠心,“宗先生说得好,样样好的人不代表样样对。”
贺东篱还算认同这句话。于是附和了声,“我知道,一定很漂亮也一定很优秀,而且、”
西西说着去卫生间洗手,一面走一面道:“错过宗墀,没准是逃过一劫。嗯,周小姐运气比我好。”
唐姨面上一噎,心想,这话我可不敢传给楼上听。
正说着,楼上地板上跌了件什么,贺东篱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开间里,发现原先沙发的位置朝边上移了移,靠近厨房隔帘那里摆了张橡木的圆桌,直径不算大,但是支在圆吊灯之下,呼应的圆。
桌旗之上摆了束新鲜的重瓣百合。香气怡人,灯火可亲。
唐姨正预备着布菜开饭,她对小池那些吊儿郎当的富家子朋友没多少眉高眼低,正张罗着去喊小池呢,贺东篱接话过来,她去吧。
说什么,她也是主人。回来了不露面有点说不过去。
她便转身上楼去,才迈上台级没几步,楼上踢踢踏踏传来一阵下楼的动静,打头阵的就是林教瑜的嗓门,“你丫的到了饭点赶客,真他妈是你们姓宗的干得出来的人事,我跟你说。”
还有个声音,不认识,附和道:“宗先生,新婚燕尔,蜜月期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教瑜不买账,继续损友,“他!?不,你不了解他,人家蜜月,他蜜年,蜜完今年蜜来年。”
那陌生的声音禁不住地狂笑出声。
笑着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一行人正朝下去呢,迎面几步台阶之下站着个干净素面的女人,绾着头发,一身中性的衬衫及裤装,比纤瘦多英气,比精致多疲乏,整个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仰面朝他们,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含情且会叙事的眼睛。
她徐徐朝他们道:“聊完了么,聊完了就下来吃饭吧,正准备去喊你们呢,唐姨已经准备好了。”
上头一致沉默的三个男人成左右站位、最后那位落后一步但居中。
贺东篱早说过的,他没花架子,但一定核心。三个人全鹌鹑色,她免不得地再出声,喊了那位核心居中的人,“小池?”
有人受用得应一声,朝她道:“他们要走了,改天吧,改天请他们。”
林教瑜回头瞥一眼发话的人,“我们没说要走,是你一直撵我们,阿篱都要留我们了,我听见了。”
“听见个驴毛啊你听见,我让你走,怎么这么多废话的。谁要在家里请你啊,你那吵吵的大嗓门烂酒品,喝完在我家摔桌子拍板凳的谁受得了,到时候邻居该告扰民了。”
林教瑜冷切一声,“我大嗓门我烂酒品,你宗少爷喝醉了恨不得包厢里的灯都得滚的臭德性你又给忘了。”
说着,林教瑜几步朝阿篱下来,一面走一面说:“阿篱,要不你再甩他一次吧,我可怀念那阵子的宗某人了,遇佛杀佛,不近女色,谁敢碰他一个指头,他能把人家店给扬了,发起疯来,包厢里的灯都遭老罪了。”
贺东篱站在一幅油画前,听着且淡淡地笑了声,回应林教瑜,“最后赔钱了没?”
“什么?”
“你不是说灯都跟着倒霉了么,他赔钱了吗?”
林教瑜一双眼里满是惊叹与怜悯,“你说说看,好端端的一个乖孩子,跟着一个活土匪,生生给教坏了。”
宗墀落后两步,他全不辩驳,而是目光隔着些距离望向也一直缄默的人。
一行人下了楼梯,宗墀给贺东篱介绍,那位不认识的便是鼎鼎大名的窦少爷,窦雨侬。
贺东篱因着邹衍的站队,朝对方淡淡的。既然宗墀不主张留客了,她也懒得虚情假意。陪着他应酬了两句,就进去了。
林教瑜临走前,特地折进来跟她说话,“嗳,你欠我一顿啊。今晚宗墀是怕你生气不敢留姓窦的吃饭。害我都跟着没着落了。”
贺东篱便用桌上的盘碟搛了块芋头烧肉,端过来,待客的热情,“哦,这个炖得很入味,你要尝尝吗?”
林教瑜望着她端了块肉过来,举着都快到他嘴边了,吓得瞳孔地震,他狠狠瞪一眼阿篱,“你别害我啊,你们家那位神经病起来可是不轻。谁敢吃你的东西,快拿走。”
说着的人,逃也似地跑了。
宗墀再回来的时候,看着贺东篱端了块肉,问她,“干嘛?”
贺东篱连盘子带筷子地怼到他嘴边,全扒拉到他嘴里去,“好吃么?”
有人囫囵点头,咽下去即刻提醒她,“是我要唐姨烧的,我记得你妈还爱搁点扁豆里面。”
贺东篱夸赞他的好记性,但是少爷时令不分,“现在的扁豆不好吃,得夏天。”
晚餐因为新添的圆桌,唐姨多做了好几道菜,桌上还摆着份应节的蛋糕,却不是桔子肉的。宗墀道,他尝过几个试味,都不对,就没将就着买了。
贺东篱难得愧疚的自觉,不住地给他夹菜,碗里都快堆成个高尖尖了,再问他,“你这几天光忙这些了?”
“啊。”
“新项目什么时候开始啊?”
宗墀笑了笑,促狭反问她,“怕我养不起你啊?”
“有点,并希望你和海绵宝宝一样热爱工作。”
有人听不懂她的幼稚比喻,但她今天当着外人的面那样叫他,那样愿意待在他身边,他真的觉得比满足更准确的是值得。
但是嘴上依旧不会轻易和她揭过去,“谁前几天还在烦要劝学她侄子的,这会儿劝人热爱工作,天打雷劈。”
贺东篱端着碗喝汤,不无不可地软弱了下来,是的,她比谁都知道,他一旦忙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明明已经争分夺秒地试图留痕在她的生活里了。
物事不会说话,但是固体会传声,会留情。
吃过饭,切蛋糕的时候,宗墀问她圣诞礼物看到了吗?
贺东篱这才想起来去拆,她问他是什么?
“拆不就知道了。”
贺东篱响应着,两个人就这么席地而坐在楼梯口的地板上,她先拆了小盒子,宗墀在边上笑道:“猜你就是先开小的。”
贺东篱抬眸看他。
“化妆品都按个子排队的人,处处充斥着秩序感。”
于是贺东篱反骨生,“那要我先拆大的。”
宗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激将她是他的乐趣,然而她脱离他的掌控,他又满是慌张,“听话,做你自己。”
贺东篱僵持着,宗墀就捉着她的两只手,要她还是先拆小的。他挪到她身后去,支配着她一点点拆开了第一个小盒子,揭开的那一刻,贺东篱满满的意外又狠狠地情理之中,是把车钥匙。
当年他要给她买,她始终没同意。那天赴会的路上,他顺应她的话,也是她自己买,他并没有要贸然买给她什么。
今天是个节日,他以礼物的形式买给了她。“住再近也有用得着的时候,我不想你下次再誻膤團對去飞刀的时候,还得苦哈哈地打车去。”
贺东篱有一说一,“打车其实挺方便的。”
宗墀把车钥匙拈起来,朝她领子口里丢进去了,凉冰冰的东西掉到了她心口处,她给激灵了下,“宗墀,你个王八蛋。”
他气鼓鼓朝她道:“嗯。不是买给你的。连同画,把那笔钱转给我。”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一时心里打鼓,便更来横的,“要不要,不要还给我。”说着,就来上手,他说要把他的钥匙拿回来。
贺东篱就着他伸过来的手一把捞住,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口。再站起来,抽出衬衫下摆,那把车钥匙骨碌碌掉出来。
宗墀直接笑躺在地板上,他下楼那会儿就想告诉她的:阿篱,你穿蓝衬衫的样子真他妈好看!
被气到的人直接要来踢他,敏捷的人快一步,一下跃起来,把她整个人拖下水般地拽着坐到他身上来,“谁让你扫兴的,我认认真真准备了好几天,那你说送你什么,送你手术设备还是手术刀?我还不是想你少吃点苦。我那天看你开车还是你妈那台老掉牙的锐志,很难受。算我求你了,就当为了我,你下回再追过来和我吵架也利索点,啊。”
“我只是说打车也很方便,没有诋毁你的礼物。”
宗墀箍着她的腰,“嗯,可是公用的车子脏死了,还臭。”
“……”
“再有,你到时候去会你堂哥一家,有个车子也方便点啊。你嫂子做奢侈品销售的,想也知道是个什么眼光,到时候光知道你有个男朋友,什么傍身没有,人家不笑话你也会笑话我,我俩都给别人笑话了去,不是都白活了,嗯?”
贺东篱瞥他一眼,“嗯,你该去做销售,一定是销冠。”
“我样样都是销冠,好不好?”
“不要脸。”
这阵子她已经骂成高频词了,宗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骂这句,我就当你收下了。”
随即松开她,要她拆第二个,他起来去喝茶。
等他端着她买的锡兰红茶包,这会儿泡得正出色。
宗墀歪靠在门边,看着坐在地方的人好不容易拆掉了那个大盒子的彩纸包装,里头是个坚固的牛皮纸盒,再打开,又是个不透明的真空压缩的袋子,看不出什么具体轮廓来。
她回头看一眼一直不说话的人,宗墀一面喝茶一面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等到她徒手撕开了那层抽真空的袋子,里头的东西才具象地膨胀开在贺东篱面前。
是个半人高的草莓熊,嘭在她眉眼前的时候,贺东篱一下子扭头看他。
宗墀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哈哈大笑起来。
贺东篱怪他,“买这么大的干嘛,我说的是沾在车屁股上的那种。”
“沾在车屁股上天天吃尾气不说,下雨就算穿雨衣,多可怜啊。不如陪你坐在副驾上,心情好的时候摸摸他,不好的时候揍他几拳,我去替你开车的时候,你还能把他扔在后头,当个枕头眯一路。”
贺东篱听他的话一时失神般地沉默。
宗墀忽地正色走过来,端着茶杯,凑到她唇边喂她喝,杯中茶萦萦香气且晾得将将好入口的温度。他继续陪她席地而坐,“阿篱,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从前那个念头太孤单太苦闷了,我舍不得你淋雨,哪怕你喜欢的玩偶孩子,也一样。这样的结果,算是我们的折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