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发现孟頔握啤酒的手滞停在中途。他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弦反应过来,失笑,举起自己这瓶,跟他撞了一下:“cheers。”
男生终于满意,也喝一口。
等到他真正开始吃饭,陈弦小心观察他表情,确认无异样,才问:“好吃吗?”
孟頔说:“很好吃。”
陈弦也扒拉一筷子到自己嘴里:“嗯,还不错。”
一次性的筷子,一次性的纸杯,一次性的啤酒,一次性的午餐,但因为二人共享,一次性变成了“只此一次”,变得珍贵并有意义。
他们不时攀谈几句,慢慢吃完了一整锅。
陈弦饱透了,赖坐在椅子上,问:“你一个人生活过吗?”
孟頔看她:“我一直一个人生活。”
陈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頔说:“出国之后。”
陈弦想起他个人简介里的列宾美术学院:“俄罗斯吗?”
孟頔:“嗯。”
“看到过熊吗?”她面露向往。
孟頔笑了:“我没看到过。”
陈弦说:“那很遗憾。”
“动物园可以看到。”
“但从你家窗口路过的那种没有。”
孟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此刻的陈弦,就像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公主,住在高耸入云的城堡,百无聊赖地梳理长发。
陈弦垂了垂眼:“我几乎没有独居过。”
孟頔说:“一直有人陪伴不好吗?”
陈弦说:“是很好,但无法放松。”
“在自己家也不行?”
“不行。”
孟頔又:“现在你放松吗?”
陈弦如实回:“不放松,我想立刻把锅洗了。因为下午还要出门。”
孟頔看一眼手机时间,又看一眼沙发:“去沙发上坐会吧。”
陈弦抓抓头:“不提还好,现在我好想洗碗。”乱七八糟的桌面看起来像张五官扭曲的脸,冲她龇牙咧嘴,她只想将它们各归各位。
孟頔说:“一会儿我去。”
陈弦:“你确定?”
孟頔盯住她,像是对她提出的这个疑问颇有异议。
“我确定。”他肯定地答。
又说:“从我进来你就没停下。”
陈弦也没意识到:“是吗?”
“是的,”孟頔的眼神很确定:“休息会吧。”
在男生平静的“咒语”里,陈弦抓着剩余的半听啤酒陷进沙发。
孟頔也坐过来,与她不近不远,隔着大概一只抱枕的距离。
陈弦抿了口果香味的啤酒,侧过头:“就坐着吗?”
孟頔留意到茶几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少正当季的莲子,青嫩,新鲜,小而圆,问她哪里来的。
陈弦:“我上午回来顺路买的。”
她抓了几颗给他品尝。
孟頔剥开一颗,递给她,又给自己剥一颗,莲子壳留在他手里。
陈弦说:“先放桌上吧。”
孟頔却直起上身搜寻垃圾桶,在不远处,茶几的另一边。
他抛球一般,将莲子壳扔出一道弧,正中“篮筐”。
陈弦笑起来,一脸没救了:“男生果然都这样!”
孟頔给了她一个:“试试。”
陈弦懒洋洋靠那,草率一丢,没扔中,遗憾地啊了一下。
孟頔又来一次,依然很准,值三分。
陈弦不服气,正坐起身,摩拳擦掌。
竞赛开始了。
一整袋莲子硬生生被他们折腾掉大半,地板彻底沦为“莲子壳星空”。
到后面,他们都忘了计分,对这个一时兴起的小游戏乐此不疲。到点后,孟頔起身洗碗,陈弦负责收拾残局。把地上的“失败品”一一收进垃圾桶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午后也完完全全荒废了,她转头看向停在洗菜池前的背影,开口想说:“我居然花了一个中午跟你扔莲子壳”,最后她没有,只是低下头,笑了很久。
时间像偷来的。
她现在很轻松。
第7章 Three Days
在这个中午以前,孟頔不是第一个说陈弦“停不下来”的人。
她的妈妈说过,“弦弦啊你怎么还在写题不睡觉呢?”
她室友也说过,“救命,你又去图书馆,休息一天吧。”
去画展的路上,陈弦跟孟頔聊到了以前的事情,比如她无疾而终的绘画经历,企图证明她没有那么“卷”,也有闲情逸致倒腾一些课余爱好。
“我在读研期间报过一期网络水彩班,好像学到了点东西,但后来基本没派上用场,可能它的存在意义只是解压。”
孟頔好像很感兴趣:“是什么样的水彩班?”
陈弦打开当时的上课APP,并找到课程:“一些简单的钢笔淡彩。”
她将自己的后台作业展示给他:“这是我画的。”
“很不错,”孟頔的赞赏听起来真心实意:“你学了多久。”
陈弦说:“前后两个月,每周两节课。”
孟頔说:“而且你每次作业都交了。”
陈弦弯唇:“这也值得夸?”
孟頔说:“能按时完成任务对我来说很了不起。”
陈弦按灭手机:“你开过班吗?”
孟頔摇头:“没有,我不适合当老师,也不是会规划的那类人。”
陈弦说:“可你照样能办出个展。”
孟頔说:“因为有专门的策展人,我供画就行。”
陈弦扬眉:“不需要去参加什么开展仪式么,类似剧组开机工地剪彩那种。”
孟頔说:“我拒绝了。”
陈弦卡了一下,然后说:“我挺好奇的,无规划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不会没有安全感吗?”
孟頔说:“不会。”
陈弦直白地猜测:“你本身家境就不错吧。”
孟頔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陈弦转头看向窗外:“其实我家也还好,父母都有收入,几乎不给我压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对我没要求,我就对自己要求越高。”
看不到终点的跑道,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停下就会成为错误,会被他人赶超。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抵如此,被浪潮裹挟,有人到达彼方,有人被拍打到礁石上,也有人在海水里溺亡。
孟頔是少数一种。他有自己的绿宝石岛屿。
陈弦光临了他的小岛,一座长年对外租借的私人美术馆,全白的设计好像一只极简风的圣洁神龛,而他的作品是供在神龛里会被朝拜的瑰宝。
门口的指示牌上写着“浪。花。”,背景依旧是昨晚见过的那幅花丛。
拿到门票和附赠的明信片后,陈弦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浪是指你么?”
Waves,他的笔名,也是他的微信名。
Waves,海浪,波涛,涌现的人或事。
孟頔说:“嗯。”
陈弦将明信片翻转到另一面:“怎么没有用本名,你本来名字也很好。”
孟頔说:“我一直没有用本名,我的ins也是这个名字。”
他又说:“我在国内没有姓名。”
陈弦哑然,震惊于他的自谦,或者说是自贬:“什么叫在国内没有姓名。”
孟頔语气淡然:“我只玩ins,买我的画的大部分是外国人,绘本也都是出品海外的全英文版,我的画风不适合这里。”
陈弦愣在那里:“可你在这里办了展。”
孟頔放眼望了望,示意四周:“你看到了,几乎没什么人。”
确实没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