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弦问:你是来江城采风吗?
发出去后她就想撤回,问得好没营养,还显得刻板印象。人家就不能像自己一样来散心吗?
孟頔说:不是,我在这里有个个展。
陈弦:“……”
我很菜。
我在这里有个个展。
有够凡尔赛。
陈弦说:我在这里有个重要任务,协助孟老师喝上他想喝的茶饮。
孟頔估计笑了:别。
陈弦承认:我有些被吓到了。
她又说:我知道我有些贼喊捉贼。我提问,你回答,整个过程都没问题,但我真的被吓到了。
孟頔说他看出来了。
陈弦心情复杂:抱歉,我不该问的。
别扭的感觉无限叠加,无法控制。她能为刮出八十八块钱欢欣鼓舞,但天降横财一百万她受之不起。倒不是认为自己不配,而是她理想中的故事从这一刻起变得迥异。
她尽可能地将它表明:我的意思是,现在在我看来,陈弦还是陈弦,但孟頔已经不是孟頔了。
聊天界面变得安静。
这样的断言有些严重,严重到伤人,陈弦感觉到了,毕竟他们刚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现在她又用话语将他推离。
她强调当中一句,希望可以挽回局面:只是在我看来。
孟頔依旧没有回话。
几分钟后,他分享来一条链接,是出自公众号的一则个人画展通知,标题「浪。花。」,一张小画儿被用来当banner,是色彩浓郁的花朵们,水彩风格,应该出自他笔下。
他问:你想去看看吗?
又说:明天。
陈弦沉默了会,问:你觉得我应该去看吗?
孟頔: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他说:看完你会推翻现在的想法,陈弦是陈弦,而孟頔依旧是孟頔。
第6章 Three Days
考虑到孟頔需要睡个好觉,看展的时间约在了下午。
陈弦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七点整,她的生物钟让她准时张开眼睛,洗漱,化妆,出门买早点。
这个上午该如何挥霍呢。
自打加入孟頔,她的计划天平就不再稳定,不知该倒向哪一方。
她在附近一家KFC用早餐,重新整理清单,原本第三天的安排是:独立生活一天——这里的独立是广义而非狭义。
陈弦一直是个独立的人,至少在旁人眼里是这样。幼儿园离家不远,她能独自走路上下学,初中寄宿在老师家,高中到读研都住寝室,除了物质支持,她几乎没怎么依赖过父母,不需要鼓舞或鞭笞,她学业顺遂,性情稳定,连最虚张声势的青春期都悄然无息。
这也意味着,从小到大,她一直在过一种“群居生活”。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社会化是99%的人类的必经之路,所以懒得挣扎,也不屑于挣脱,她在世俗的检视间打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自我。
二十五岁,拿到硕士学位,考公一次上岸,她又一次成为亲友们交口相传的满分答卷,逻辑准确,字迹规整。
我也想过花里胡哨的生活——陈弦没有这样想过,与自暴自弃无关。脱轨不一定意味着自由,她的自由就是遵守交通规则,偶尔给自己开开黄灯,比如这几天的“出逃”。
而她的独立生活是指:一个人在一间屋子里度过一整天。
这个假期结束,她即将面对这样的生活,所以想提前一试。
回家前,她导航去最近的超市,买了些蔬菜和肉类,为此,她也特意挑选了一间可以使用厨房的民宿。
陈弦对做饭并不陌生,跟室友偷偷开小灶那些年,她没少备菜烹饪两手抓。
一顿择洗切煮,她蒸上米饭,打开手机看时间。
十点半。
在这之前的十点整,孟頔有给她发微信消息:早上好。
陈弦说:午好,我刚刚在做饭。
他们的“早晨”明显不是一码事,孟頔跟着切换说法:中午好。
陈弦问:睡得好吗?
孟頔回:很好。
陈弦在想要不要邀请他来吃饭,她把锅揭开瞄一眼,避免浪费,遂邀请:你想来吃饭吗?我在做煲仔饭。
孟頔好像很意外:做饭?自己?
陈弦:嗯。
她说:你的语气好像很不可思议。
孟頔:因为我住的这间没有厨房。
陈弦说:我的有。来吗?
孟頔说:马上到。
他的“马上”很“马上”,快到陈弦刚走进洗手间想要整理仪容,门板就被叩响,她抬手的动作不得已悬在半空,最后从镜面里快速闪走。
沿途她拨刘海,深呼吸。
开门的时候,她确定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全新”的孟頔。
但男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清爽模样,干净宽松的T恤和中裤,露出精干的小腿,头发茂密蓬松,他看起来很“男同学”,毫不“艺术家”。
他还带了两听果啤,一看就是刚从冰箱取出,浮着层白雾。
陈弦完全没想到这个。
“嗨。”陈弦跟他打招呼。
孟頔问:“要换鞋吗?”
陈弦说:“不用。”
他们眼神都有点躲闪,因为昨晚那个密不可分的拥抱,以及那个意外抖落的身份。和声中出现的突兀音节延续到现下。
陈弦领他入门:“进来吧,坐哪呢——”她四处看,无缘由地发慌:“沙发,桌边,请随意。”
孟頔没有坐下。
刚走回料理台的陈弦看他:“你坐啊。”
孟頔说:“你这里很亮。”
陈弦说:“你那不亮么?”如果她没猜错,他们的户型结构采光应该大差不差。
她倏地又想起第一天的傍晚,指指落地窗:“需要我拉上吗?”
孟頔摇头:“不用。”
“因为热么?”
“不是,因为……”孟頔思考几秒:“夏天的太阳太强。”
陈弦笑了:“你有吸血鬼血统吗?”
孟頔接梗:“可能有一点。”
陈弦走过去,将百叶帘拉下一半,屋内的光线顿时由澄明转向灰白:“这样会好一些吗?”
孟頔说:“不用管我,我适应力还行。”
陈弦说:“可你刚刚一直皱着眉。”
男生这时才完全眉目舒展:“有吗?”他完全不知情。
陈弦:“有,只是一点点,不明显。”
孟頔抬手用手背按压自己眉心:“抱歉。”
陈弦安慰:“艺术家有一点点小怪癖很正常啦。”
“陈弦。”无言以对的时候,他似乎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陈弦“嗯”了一声,微笑应下。
“别这样称呼我。”孟頔笑着摸了摸后颈。他浑身不自在:“很怪。”
陈弦摊手:“但我不是第一个这样称呼你的,昨天的公众号也这样称呼你。”
孟頔说:“可是你这样说就会变得奇怪。”
“为什么。”这次换陈弦不理解起来。
孟頔弯唇:“孟頔的一点点小怪癖。”
陈弦笑出声来。
“好吧,你赢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投降,心悦诚服。
……
饭蒸好的时候,孟頔主动帮陈弦端锅,全程她精神紧绷地跟在后面,直到宝蓝色的铸铁锅稳稳贮停在桌子中央。
因为不想用民宿的公用碗筷,陈弦买了一叠纸杯和一袋竹筷。她将它们拆分开来,烫了烫,拌透米饭,鲜醇的汤汁裹住了每一颗长粒米,腊肉混在里边,浓香四溢。
陈弦将孟頔那碗……那杯盛得满满的,递给他:“将就着吃吧,看着比街边大排档还随意。”
孟頔接过去,将两人的啤酒拉开:“很香啊。”
他推给陈弦一听。
陈弦迅速抿一口:“哇,还是冰镇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