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不会乐意她在她眼皮子底下画画。
离暑假也还有好一些日子,陈盏不急不躁,一有空就去画室里画画,她很享受画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时,素描铅笔擦过画纸发出的轻微沙沙声,那样安静却又动听。
“嗡嗡——”
手机忽然进来电话,陈盏看清来电人是楼颜,她放下画笔,拿起手机接电话,“喂?妈?”
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楼颜的声音,陌生女音开口的那瞬间,她顷刻就变了脸色。
京北市人民医院。
陈盏步履匆匆的赶到医院里,通过咨询台前的女护士得知楼颜此刻在急诊手术室里。
半个小时前她接到那通电话,说楼颜突然在路边晕倒被送进了医院里,她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赶,到医院时,楼颜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那个给她打电话的陌生女人还没离开,见她风尘仆仆的跑来,乱糟糟又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赶紧走上前去跟陈盏说明了情况。
陈盏接过楼颜的手机,跟那个女人说了谢谢。
那个女人离开时,手术室的灯还没熄灭。
陈盏孤零零的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记得上一次来这儿是贺时宜突发急性阑尾炎,当时有贺京遂陪着她,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可偏偏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等在这儿,里面的楼颜生死未卜。
她感觉到有一些害怕。
安静的走廊里漂浮着冷气,惨白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陈盏双手环着胳膊,微微躬身,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卷起来。
等了好半天,手术才结束。
陈盏咨询了主治医生情况,医生说:“你母亲是因为脑补短暂性缺血导致供血不足晕倒的,不过还算送来的及时,医治得很顺利。不过这种病是需要长期养护的,切记不能让患者情绪激动,等她醒了后带她去做个小检查……”
“好,谢谢医生。”
陈盏整个人都发虚,听完医生的话她才松了一口气。
到病房里,陈盏拖了把小椅子到床边坐下,麻药还没过,楼颜还没醒,她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安静的闭着眼。
耳边“嘀嘀”是医用仪器的声音,节奏平缓,却扰乱陈盏此刻所有的心绪,她心疼的看着病床上的楼颜,抬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一直到感受到眼周的干涩,陈盏才恍然自己红了眼。
陈盏没回学校,她用手机给贺时宜发了信息,贺时宜在手机上关心了她几句,最后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陈盏回了“好”。
楼颜是半夜醒来的,刚睁开眼时视线很模糊,她无力的颤了颤眼睫,一直到自己的身体恢复知觉,她才一点点知道自己这是在医院。
脑海里涌进晕倒前的记忆,零零碎碎,杂乱不堪,楼颜皱了皱眉,感知到自己的一只手被人拽握着。
一扭头,她看见了趴在她病床边沉睡的陈盏。
她握着她的手,朝她床头这边侧着脸颊,安静的眉目柔和,大概是躬着身子睡得有些不舒服,陈盏浅浅皱了下眉,脑袋轻蹭着。
乖巧,却又惹人心疼。
楼颜静静地看着她并未打搅,只是淡淡弯唇,眼里流露出对她鲜少表露的爱意。她眼眶微红,想起晕倒前,她给陈瑾年打电话却遭到他无情斥责与挂断,那种情感撕裂的痕迹明显,让她顿时有些无法接受。
她闭上眼,脑海里不断涌来他的斥责声。
“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说了我这段时间没空回来,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现在真的没空跟你说这些,我真的很忙,你别来添乱了行吗……”
“……”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安静的夜晚里,难过放大了她所有的痛楚。
第二天早晨,陈盏醒来时感知到双臂发麻像失去了知觉,她皱眉咬牙,很小声的“嘶——”
“疼吗?”
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先听见楼颜有些沙哑的声音。陈盏下意识扭头,看见了已经苏醒的她。
“妈——”
连手臂的麻也不管了。
她站起身来,“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楼颜摇头。
陈盏去叫来了医生,再次给楼颜检查并无大碍后,陈盏才完全松口气,那颗心脏也踏实的落回了心底。
坐在床前照顾她,陈盏问她怎么会晕倒。
楼颜想到陈瑾年,下意识扯开话题,“手臂还疼吗?”
陈盏用手掌搓了搓,“不疼,就是还有点麻。”
“昨晚怎么不回学校?”
“您刚做完手术,我怎么放心留您一个人在这儿。”陈盏握着楼颜的手,眉间隐隐藏着关切,“妈,医生说您是因为脑供血不足才晕倒的,您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楼颜这学期带高三生,时间紧任务重,她几乎没什么可以休息喘气的机会,偏偏还遇上陈瑾年,晕倒的那瞬间,她确实感觉到气急攻心,脑袋犯晕,一口气提不上来。
怕陈盏会多想,她并没有说真实原因,只是点点头,“可能吧。”
陈盏自然以为是因为她太过劳累导致的,让她这段时间就待在医院里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陈盏几乎两头跑,白天去学校上课,一下课就往医院跑,就连贺时宜都能体味她的辛苦。
但陈盏并不觉得辛苦,因为她已经好久没和楼颜这么亲密过,她反而还沉溺其中。
从小到大,楼颜总爱用一副严肃的面孔面对着她,用那些高标准的要求来约束她,让她很少能感知母爱是什么,可相反的是,陈瑾年虽然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都会把她抱在怀里,又或者从外面给她带小礼物回来,所以从小到大,她喜欢爸爸比喜欢妈妈多。
可一直到她长大懂事后,她发现爸爸其实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他总是说自己很忙,总是说等忙完这一阵儿一定回来好好陪伴。但他们在家等了一年又一年,陈瑾年始终没回来。
甚至是在后来的某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习惯楼颜的严格更多一点,对偶尔回家的陈瑾年显露出来的关心与柔和,倒多了几分别扭的不适应。
趁着楼颜睡觉休息的空档,陈盏回了一趟学校,宿舍里的三个女生都格外关心她。
贺时宜:“盏盏,你妈妈怎么样?”
“没事,放心吧,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季淼淼:“阿姨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呀?是不是这大夏天的晒中暑了?”
陈盏摇摇头,跟她说不是,“医生说是脑供血不足,可能她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宿舍的其他三个女孩子都知道陈盏的母亲是一名高三教师,作为曾经的高三生,她们也曾亲自感受过高三的痛苦。
没在学校多待,陈盏洗了个澡就又去了医院,这会儿快接近晚上,陈盏直接在外面给楼颜买了晚饭顺便带上去。
伺候她吃完饭后,陈盏收拾着残羹,将所有垃圾都扔进垃圾桶后,她又回到病房。
楼颜让她走,陈盏却说:“医生说了不行的,要家属陪同。”
“我不用你陪。”楼颜赶她,“你走吧。”
再三催促她离开,陈盏就是不走,直到楼颜黑脸,平日里那股冷漠劲儿又遍布在她脸上,陈展害怕她情绪激动,也就只好答应她离开。
黄昏薄暮,夜幕还未完全降临。
陈盏形单影只的走出医院,身影略显一丝疲惫。
滴水未沾,一食微进,还被楼颜赶了出来,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掌贴着肚皮按了按,打算先去这附近的轻食店解决饥饿问题。
可当她抬眼,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某个身影上时,她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贺京遂也看见了她,他懒懒的靠在医院大门口的某根石柱上,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脸上情绪淡淡。
眼睛里出现了她的身影,他将手里的那根烟塞进了兜里,挺身,朝她走过去。
黄昏的夕阳勾勒着他的身形轮廓,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陈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看错人。
他身量极高,到她面前时几乎挡住了薄暮里的霞光。
在她眼里投落下一片阴影。
视线往上,她对上那双漆黑如岩石的眼睛,心跳怦怦作响,“你怎么来了……”
“时宜告诉我的。”
陈盏理所应当的将他这句答复作为朋友间的关心,可能是因为上次贺时宜生病她有所照顾,这次算是还她的。
“阿姨怎么样?”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陈盏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
贺京遂看着她,说:“送你回去?”
正想说“好”时。
陈盏的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咕咕咕”了几声。
她下意识就将肚皮摁住,却还是让贺京遂听见。
面露难堪与窘迫,陈盏恨不得此时此刻立马凿个洞钻进去。
她耳根有些红,估计是害羞了。
贺京遂不动声色的将视线从她的耳朵上收回来,低低的笑了声,勾唇,“先去吃饭?”
两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店面。
两碗阳春面上桌,陈盏迫不及待就拿着筷子开吃起来。
她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腮帮子鼓鼓,有点像仓鼠进食。
贺京遂就坐在她对面,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她这副样子。
他兀自弯了弯唇角,没打扰面前的仓鼠小姐。
被食物填满肚子的满足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陈盏用纸巾擦了擦嘴,感受着肚皮被热滚滚的食物撑起来的感觉。
“吃饱了?”
陈盏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