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盏从未体会过这些快乐。她家的新年,从来和热闹沾不上边。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边缘地带听着那些让她无比羡慕的事情,居然也会有一丝期待。
期待今年的新年,她家会怎么过。
期末考试很快就结束,宿舍里四人很快就此分别。
回家的那天在下雪,陈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打车回家,簌簌的雪花从空中飞落,贴在车窗上,很快融化成水,顺着玻璃滑下。
道路拥堵,陈盏被堵在了半路上。
放假回家这件事,陈盏有跟楼颜知会过一声,对方只是发来一个冷冰冰的好字。
一点也不像季淼淼和陶以然的父母,在电话那头关心这儿关心那儿,甚至是和她一样住在本地的贺时宜,打电话通知家里时,她听见她的妈妈在那头声音温柔的关心。
看着手机里,楼颜发来的那个字,陈盏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虽然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习惯,可是当看到别人的妈妈关心女儿时,她心里还是会有淡淡的落差感。
回到家已经很晚。
陈盏一进屋,就看见了沙发上那道久违的身影。
“爸?”
陈瑾年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声音抬起眼看来,看清玄关处的陈盏。
他弯唇,喊她,“盏盏。”
陈盏脸上闪过几分意外的惊喜,将行李箱靠到墙角,连忙走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你们研究所舍得给你放假了?”
陈瑾年是搞科研的,常年都住在研究所很少回家,去年他甚至根本没回家,因为这件事,楼颜难过伤心了很久。
他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到茶几,看着迎面向他走来的陈盏,笑着回答,“这次是我主动申请,想回来看看。”
大概是常年做研究的原因,陈瑾年有一副温和面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四十出头的年纪,那种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特质却没被岁月卷走。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名知识渊博的科学家。
陈盏对他笑了笑,环顾客厅一周,问他,“我妈呢,她去哪儿了?”
“买菜去了。”陈瑾年眼前闪过楼颜见到他时那道惊讶又因为高兴而慌乱的身影,下意识笑了笑,“回来没跟她说,她好像有些意外。”
一直和楼颜住在一起,陈盏是知道这些年楼颜是有多想他的。
她时常能看见楼颜拿着陈瑾年的照片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的看,身影孤单伶仃。
心里也有过心疼。
陈瑾年的回家暂时打破了母女之间的那些不愉快。
一家三口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餐时间。
吃过晚餐后,陈盏就回了房间。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整理归纳好放进衣柜里,她刚歇脚,手机就“嗡嗡嗡”的振动个不停。
陈盏倒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开,她换了睡衣,毛茸茸的粉色衬得她此刻就像是一颗水蜜桃,拿过手机打开。
是贺时宜给她发来的信息。
她发了一些视频,是她家里养的一条小狗,西高地品种,皮毛雪白,脖子上系了一颗铃铛。
【贺时宜:盏盏快看!这是我养的小狗,可不可爱?】
陈盏弯唇笑了笑,打字回:【陈盏:可爱。】
贺时宜又发了一条视频。
她点进去,视频里的小狗摇着尾巴冲着领头的方向仰头看,两只小眼珠漆黑透亮。贺时宜手里拿着狗粮,在逗它,“铃铛,坐下。”
铃铛乖巧照做。
贺时宜将手心伸过去,一边喂它一边夸奖,“铃铛真乖。”
好有爱的画面,陈盏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贺时宜家里的幸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贺京遂,想到那栋空寂的大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也一个人住吗?
千万思绪全往他那儿飞,陈盏打字问贺时宜。
“时宜,你哥今年一个人过年……”
手指点着删除键,又将那一行字删除。
陈盏将手机扔到旁边,抿唇,心里五味杂陈得厉害。
半夜,陈盏口渴起来喝水,路过陈瑾年和楼颜的房门口,听见他们似乎在争吵。
“你女儿简直跟你一个德行,为了一个兴趣爱好连京北大学都能放弃,京北大学到底有什么不好。”
“阿颜,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盏盏喜欢画画,我们做父母的就应该支持她的选择。”
“喜欢就应该支持吗?陈瑾年,你有没有想过,这关系到她的未来。现在这个社会残酷又冷漠,如果自己能力不够,以后受苦的只能是自己,出国有什么不好,国外那么多精英,跟他们学习打交道,这才是对她最有利的事。”
陈瑾年不赞同楼颜的说法,帮着陈盏说话。
谁知楼颜借势又将这个话题扯到他身上,声音疲惫又后悔。
“我已经很后悔当初让你去做研究的决定了,我不想让盏盏也跟你一样,靠什么兴趣爱好过完后半辈子。”
“……”
“这件事没得商量,等盏盏这边大学结束,我会给她安排出国。”
陈盏站在门口听着屋内争执不下的声音,巨大的失落感像蜘蛛网向她罩来,裹得她快要窒息。
她垂下眼皮,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在陈瑾年试图跟她讲道理的声音里,重新回了房间。
年三十儿除夕夜,到处都是烟花爆竹的声响。
一家三口吃了圆满的团圆饭。
楼颜高兴,还跟陈瑾年喝了红酒庆祝,灯光明亮温暖,却照得她脸颊绯红。
“少喝点。”陈瑾年不让她喝太多。
“没事,红酒又不会醉人。”楼颜让他放心,一边倒酒,“这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喝点酒庆祝一下不碍事。”
“来,庆祝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楼颜举杯,对他们说:“以后越来越好。”
难得她那么高兴,陈盏没扫她的兴,举杯跟她碰上,“新年快乐!”
陈瑾年随后,三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来!新年快乐!”
一杯酒难得畅快饮尽。
酒杯还没放在桌上,陈瑾年口袋里的手机就“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在楼颜和陈盏疑惑的视线里,他摸出来看了一眼。
起身,跟她们说要接个电话,然后走向了阳台。
一直到陈瑾年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陈盏才收了视线。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楼颜,她脸上已没了刚刚那样雀跃的笑容。
陈盏于心不忍,抬手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一直到陈瑾年回来,身影急匆匆,连语速也变快了,“阿颜,盏盏,我现在可能……需要回去一趟……”
明明已经预知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可能,可听见他亲口说时,楼颜还是没忍住语气激动。
“现在吗……”楼颜的声音里有自欺欺人的担忧:“可是现在已经晚上了,而且……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明天再走……”
“明天走来不及了,我今天必须要回去。”陈瑾年拿过客厅沙发上搭着的大衣穿在身上,一边跟他们说:“对不起啊阿颜盏盏,研究院那边对我来说很重要,等下次,我一定好好在家陪你们过年……”
说着,没等他们说话,陈瑾年就迅速的上楼拖下行李箱,朝着风雪肆虐的黑夜走去。
家里又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陈盏看向身旁像失了自我意识呆滞的楼颜,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妈……”
楼颜反应慢半拍的抬起眼来看向她,随后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状似毫不在意,“没事,他走就走,咱俩吃……”
食物被她塞进嘴里,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走了好,走了好……”
圆满的团圆饭就这样因为一通电话忘记画上句号,过年的气氛瞬间消失。
家里似乎又恢复平日里那样冷清。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却换不来楼颜的一张笑脸。
她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瞳孔涣散又呆滞,像一樽灰色的石膏像。
陈瑾年的匆忙离开让楼颜原本高抛至天边的心情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那种难受,堪比创伤。
陈盏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即便母女俩心里还卡着同一个疙瘩,可母女连心,陈盏还是很心疼她的。
她乖巧的靠在她肩膀上,双手环住她的腰,就这么安静的陪着她。
希望她的心情可以好一点。
春节联欢晚会还没有放完,楼颜就回了卧室睡觉,陈盏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还下着雪,大雪肆虐的纷飞着,被路灯照亮,像一片片鹅毛。
她有些担心赶路的陈瑾年,站在窗前给他发信息。
【陈盏:爸,到研究所了记得跟家里报个平安,路上注意安全。】
好一会儿才收到陈瑾年的回复。
【陈瑾年:好。】
【陈瑾年:今天是爸爸对不起你们,让你跟你妈伤心了,对不起盏盏。】
【陈盏:我没事,只是妈妈很伤心。】
【陈瑾年: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陈瑾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