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因羞恼,整个都红透了,一边试图用暴力压制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边毫无气势地为自己声辩:“我知道我现在很弱小,别说别人了,连自己都救不明白,可是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许思睿——你不许再笑了!”
他终于收了嘴角恣意的笑容,伸手制住她的手腕,不然感觉脸颊肉都要被她拧下来了。
虽然没再笑了,可他的眼神里仍夹带笑意,不是取笑,而是一种更柔缓更漫长的笑意。
他看着她黑浓且灵动的瞳孔,沉声嗯了一声,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第94章 出逃
他的手很冷,但可能是因为她的手腕太烫了,脉搏如发动机,搏出一股热意,将他们肌肤交接处煨得微微暖烫。
她也轻轻嗯了一声。
才刚说完,远处山林又隐隐约约传来由远及近的人声。他们同步竖起身子,警惕地看向噪音来源,像两只受到惊扰的鹿。
“要跑吗?”许思睿问。
祝婴宁沉吟片刻:“跑。”至于安抚刘桂芳的事,可以等到了北京后再打电话跟她沟通。
她借了只手给他,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逆着人群来的方向,牵着他在深山里狂奔。
入夜不进山是村里人的共识,祝婴宁也极少违背这条共识,越是靠大自然吃饭的人越对自然怀有敬畏。但此时情况特殊,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回忆着山里的路况,带领他在山间小道上灵活地穿梭。
最后有惊无险地从山的另一侧绕回了山下主路。
“现在几点了?”她问他。
许思睿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出头。”
“行,那等等。”
“等什么?”
“四点半左右会有其他村的人赶车从这里路过,到镇上卖菜,我们可以搭他的顺风车出去。”
到了将近四点半的时候,道路一侧果然冒出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一个老得像核桃仁的老头颤巍巍骑着车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单薄的身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干瘦的手指如枯木般抓在车把上,皮肤勾勒出骨头。
虽然大多数时候,许思睿都是一个心安理得享受他人伺候的人,但瞧着这老头的架势,他的良心还是隐隐不忍,迟疑道:“你确定他能载我们……?”
“当然不能啊。”祝婴宁奇怪地瞥他一眼,好像纳闷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说着,上前几步拦住老头的三轮车,用方言向他说明情况,说他们想搭他的顺风车去镇上。老头点了点头。祝婴宁便将他从车座上搀扶下来,让他坐到后面的板子上去,自己跨坐上了车座,一脚踩地,一脚蹬住脚踏,手握紧车把。
“你来骑?”许思睿惊诧地一挑眉。
“对。”她应得理所当然。
在短短一秒内,许思睿脑海内展开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觉得让个女生骑车载他未免太猥琐了,可是如果不让她骑,这差事就得落到他头上,换成平时,倒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骑一骑,但关键是,现在距离他上次阖眼睡觉已经过了足足十八个小时,而且他还徒步那么长的路来村里找她,刚刚又在山里跑了那么久,腿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为了自己的生命
健康着想,他觉得猥琐就猥琐点吧。
于是顶着城墙厚的脸皮颔首表示赞成,在老头鄙夷的视线下和他一同坐到了车后。
祝婴宁用力一蹬踏板,三轮车便慢悠悠启程了。起步阶段行进艰难,骑顺以后,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卷着凉意呼啸而过。
三轮车后载着满满一车的白菜和芥兰,只有车尾留有手掌宽的缝隙供人坐着。老头将腿悬在车外,许思睿腿太长,做不了这个动作,悬下去小腿以下都会被拖行至残,只好曲起膝盖,维持一个高难度姿势。累就算了,身旁老头还时不时瞄他一眼,老掉牙的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啧啧咂嘴声,辅以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许思睿:“……”
他忍。
忍了三五公里,老头的嘲讽不见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像要把胸腔内的浊气全都“唉”出来。
许思睿忍无可忍,又不能殴打老人,只能伸手拽了下祝婴宁的衣角:“停车。”
她放慢车速,将车刹在路边:“怎么了?”
“下来。”他跳下车,走到她身边,赶她到后面,脸色像画画时东糊一点西抹一笔的调料盘。
“……”
想也知道是他拧巴劲儿又起来了,祝婴宁哭也不是笑也不成,滑下车座,摇头往后面去了。
**
到了镇上,告别老头,祝婴宁继续搜罗起能捎带他们去市里的顺风车。
这次锁定的是一辆来给便利店进货的货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只穿着打底秋衣和一件夹绒夹克,两条胳膊粗壮,搬货搬得格外利索。祝婴宁上前交涉,司机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许思睿,手指一抓头发:“等我把货搬完再说吧。”
“我帮你。”祝婴宁一撸袖子就要上前帮忙,活力四射得比牛还耐造。
许思睿赶紧拉住她,心说你可千万别再帮忙了姑奶奶。她一帮,他也免不了要遭罪——当然,他也可以不帮,但他城墙厚的脸皮已经被刚刚那老头磋磨没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许思睿实在懒得再出力。他进便利店买了包金短支中华扔给司机。
司机下意识接过来,摊开掌心,一看,一楞,揣进怀里,下巴朝后车厢摆了摆,和颜悦色道:“你们先进那里面坐吧,很快就搬完了。”
货车后车厢架得高,许思睿爬上去后顺手拉了她一把。
他们找到一个空角落蹲下来,祝婴宁手捧香烟的小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看得想笑。
“腐朽的资本,万恶的金钱。”她苦着脸,“居然八十五一包……你怎么这么败家啊许思睿?”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话尾微微上扬:“你管我?”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眼带笑弧看向她,拖长语调,懒洋洋地说,“你是我什么人啊,还管我怎么用钱?”
“我……”她被他问得语塞,瞅一眼车外的司机,压低声音训他,“我只是不想你乱花钱而已。本来司机就要去市里,我们坐他的车,又不多费他的油费。当然,人还是要好好感谢的,因为捎我们不是他的义务。可是,不用花这么大的价钱也能好好感谢他呀。”
哦,这时候又显得市侩精明起来了,不见平时板板正正的样子。
许思睿忽然好奇起她买菜会不会砍价,顺口便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实惠就不砍。”祝婴宁委婉地答。
他笑了两声,调侃她:“我还以为你特别老实呢。”
“老实又不是傻子。”她撇嘴反驳他。
**
货车行进在道路上,后车厢四周的铁板随之隆隆作响。
这种单调的白噪音催眠效果拔群,没多久,许思睿就感觉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了。
天色已经泛明,后车厢没安车窗,只有与驾驶座相连的地方透出朦胧光亮。青白色的日光细细地铺在车厢铁板上,像一汪被圈禁的清泉。
“你想睡可以睡一会儿,到地方了我再叫你。”祝婴宁看出他的困倦,轻声说。
他摇摇头:“不用。”
说是这么说,可睡意来了就像钱塘江涨潮,挡都挡不住。他手撑着下颌,身体随货车刹车或加速微微摇晃,意识在晃动中逐渐剥离、远去,消散成青烟。
不知道过去多久,祝婴宁忽觉肩上一沉,偏过脸,看到许思睿靠在她肩上,已经睡着了。
他睡熟时难得显出几分温顺安恬,褪去了清醒时孔雀般的臭屁和高傲,看起来居然还挺乖。
睫毛纤长,在眼底投出细碎的阴翳,眉飞入鬓,唇如点朱,脸颊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
就算奔忙了这么久,他身上也没有任何青春期男孩常有的难闻汗酸,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波从领口处逸散出来,被体温加热,香得洁净又温软。
为什么呢?
她忽然觉得心里某处地方也和这香气一样,温软又清洁得无处循形。
阳光被车外建筑和树木遮挡,时明时暗。她伸出没被他的身体压住的另一只手,在半空中停留,缓缓下落,用指腹下的阴影描摹他的眉眼。
横是横,撇是撇。
直线凌厉,弧线纤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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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是因为司机拉开后车厢的声音很大。嘎吱一声巨响,差点没把许思睿的心脏吓飞。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祝婴宁肩膀上,第一反应就是去抹自己的嘴——尽管他并没有睡觉流口水的恶习。
还好这次也不例外。
没擦出口水,许思睿安心不少,淡定地坐起来,没话找话问司机:“到了?”
“到了。”司机说。
听到他们对话,祝婴宁也醒了过来。货车开到后半程的时候她也觉得困得不行,就靠在车厢上随意打了个盹,此刻醒过来,人还有些迷糊。
货车停在市中心,他们下了车,傻呆呆地站在街头,迷茫地对视。
咕噜噜噜。
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先响了,祝婴宁一拍脑袋:“我们先去吃饭吧。”
就近寻了家餐馆,进去以后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元宵。
服务员捧着菜单过来,脸上挂着笑:“今天是元宵节,凡在本店消费的客人,每人都会送一碗元宵哦。”
许思睿揉了揉睡麻的脸,接过菜单,本来习惯性想先递给祝婴宁点,又忽然想起她这次出来完全没带钱,只带了个人,吃完肯定得靠他买单。按照她的性格,把菜单交给她,她绝对又要上演一番客气,在菜单里挑最便宜的菜点。一想到这许思睿就头疼。反正她也不挑食,他手一转,把递到一半的菜单拿回自己面前,随意扫了几眼,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服务员登记完,携着菜单离开,过了片刻,又给他们一人端来一碗元宵,加了桂花酒酿,香气扑鼻。
周围多是拖家带口的家庭,热热闹闹的,他们坐在靠近边角的位置,在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任何亲人挂念,有几分浪迹天涯的感觉。
她低头用瓷勺舀起一颗元宵,伸到他们之间。
“嗯?”许思睿不解其意。
“干杯。”她说,眼睛看着他。
意会过来,他轻声笑了笑,也从碗里舀起一颗元宵,在碗沿磕掉汤水,瓷勺和
她的瓷勺轻轻一碰。
“元宵节快乐。”
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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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家里临时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今晚只能更三千字了><,明晚补回来。
由于明天会上夹子,为了不影响夹子排名,明晚的更新会移到晚上11:30,大家可以晚点再来,免得跑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