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这是美国的一款智能手机,触屏的,你知道触屏啥意思吗?就是可以用手指直接操纵屏幕,不需要再通过按键了,10月份的时候iphone4s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上市,引起了世界震动,我们国内明年估计也会上市,连我们老师都说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改革。”
“哦……”祝婴宁下意识道,“那肯定很贵吧?”
祝吉祥翻了个白眼:“姐,你现在说话跟妈一个调调,一听就穷酸死了,一辈子的穷酸命。”
祝婴宁就没说话了。
她离开家之前,其实和家里闹得并不愉快。
那天陈斌带她回她家,对刘桂芳说许思睿他们打算把资助对象换为她。刘桂芳愣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困惑至极,问:“是不是搞错了,不是说好了让我们祥儿去吗,咋就突然换成宁宁了?陈老师,我这脑子实在不够用了,你给我说道说道。”
陈斌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解释兼忽悠,好不容易才让刘桂芳理解了事实。
刘桂芳是一个容易随波逐流的人,听陈斌说祝婴宁去北京,效果和祝吉祥去北京是一样的,她便有些懵了:“怎么会一样呢?女儿读完书出来是要嫁人的,儿子才能成就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
陈斌费尽口舌,试图让刘桂芳明白现在是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结果还没说完呢,祝吉祥就在一旁吼了句:“妈——是姐,是她抢走了我的资助名额!她和那个许思睿认识,肯定是她打电话过去主动要求换人的!”
刘桂芳听不懂何谓新时代,何谓妇女能懂半边天,但她听得懂“抢”,她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女儿怎么能抢儿子的东西呢?
也是祝吉祥吼完那句话以后,祝婴宁才挨了打。
挨打完,直到她离开家去坐火车,她和祝吉祥都没再说过话。后来她偶尔会与家里通电话,但通电话的对象也仅限于刘桂芳,不包括祝吉祥。并非她不想和祝吉祥说话,而是祝吉祥主动在避着她。
直至今天。
她本来还以为祝吉祥愿意同她说话,就代表他们俩已经重归于好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她再呆也能听出祝吉祥话里带刺。
她选择避开他的刺,沉默着埋头吃饭。
祝吉祥挑完了盘里大块的肉,又夹了颗水煮蛋,刘桂芳轻声制止:“欸,这你姐的……”
“我吃一颗而已,我们家又不是穷得连颗蛋都吃不起了。”
坐了这么久的车,祝婴宁本就被颠得没什么胃口,眼下更觉得胀得慌了,遂对刘桂芳说:“我没什么胃口,剩下这颗你吃了吧。”
祝吉祥看向她:“你真不要?”
“嗯。”
他伸出筷子将剩下那颗也一并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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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祝婴宁把蛇皮袋拖到竹席中间,给刘桂芳介绍自己带来的年货。
除了食物和祝大山的药,也有少部分日用品,比如内部含棉的塑胶手套。
祝吉祥捡起来一看,嫌弃得不行:“这啥啊?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这个手套是洗碗专用的,冬天戴着洗碗,手就不会冻出疮了。”祝婴宁答。
刘桂芳笑着接过来,在手里摆弄:“这东西倒是不错,实在。”
“……没劲。”他又翻了个白眼,问,“我的礼物呢?”
“哦,有的。”祝婴宁从蛇皮袋里扒拉出一只崭新的手表,“你读高中了,考试什么的肯定需要用到手表,我就给你买了一块。”
祝吉祥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问:“这什么牌子的?Swatch?”
“不是。”她笑得有些窘迫。
“多少钱?”
“六十多,我看我们学校的挺多男生用这个,就……”
“才六十多?!”祝吉祥立马把手表扔回了蛇皮袋,满脸嫌弃,“你好歹买个大点的牌子吧?这种手表我怎么可能戴得出去啊,这不存心让我在同学间丢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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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在这里也说一下,由于本文7.13/周日会从29章开始入v,我在28章的作话里写了排雷细则,大家可以看过排雷再考虑是否订阅。
第91章 水鬼
手表坠进蛇皮袋里衣服与衣服的夹隙,像被箭头射中的鸟。
屋内一时死寂,只有祝吉祥转身时从门牙缝隙漏出来的滋气声。
过了半分钟,刘桂芳将蛇皮袋里的手表捡回来,拿手指抹了抹表盘,嘴角牵出一个笑,说:“他不用我用,我觉着这手表挺好的,戴着多气派呀。”
祝婴宁也勉强笑了笑,略过祝吉祥这一茬,继续给刘桂芳讲解年货。
把带来的东西都介绍完了,她去到厨房,想要帮忙洗碗。
刘桂芳用胳膊挤开她:“不用,我洗就成,正好试试你新买的手套。你要是想帮忙,就去砍柴吧,不然过两天柴都没得烧了。”
祝婴宁怔愣片刻,往常祝吉祥在的时候,柴火都由他负责,她忍不住问:“祥弟没砍柴么?”
“叫了,他不肯去。他现在住校,难得回来一趟,我想着懒点就懒点吧,唉……”说到这,刘桂芳好像才恍然惊觉祝婴宁更是难得回来一趟,于是尴尬地笑着,找补道,“还是女儿省心,难怪现在外头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你砍完柴就早点去休息吧,坐了一天车,肯定累坏了。”
祝婴宁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屋后劈
柴。
她连着劈了一个小时,劈到双臂泛酸,厨房里被柴垛填满,才简单去冲了个澡,躺到炕上睡觉。
去到许思睿家的第一天,她因为席梦思床垫太软而失眠了,只断断续续睡了四五个小时。现在回到家里,她又因为睡惯了席梦思而不再习惯硬邦邦的炕,辗转反侧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寻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身后是祝吉祥嘀嘀嘟嘟打游戏的音效,她听着这个声音,忽然由衷感到恐慌,觉得习惯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
因为习惯,她可以长久忍受山里清贫的生活。
也是因为习惯,此刻她竟然失眠了。
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睡也睡不踏实,不知道过去过久,刘桂芳熄灭了帘子外的灯,爬到了炕上,压低声音对祝吉祥说:“还玩?收起来!不像样。”
祝吉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祝婴宁没听清,可能是脏话,也可能只是语气词。
刘桂芳躺下来,挪了挪身体,说:“你刚才不能这样对你姐说话,她毕竟是你姐……”
“我不这样对她说话还能怎么说话?”祝吉祥扔开手机,忿忿道,“她抢了我去北京读书的名额,自己过好日子去了,剩我在鸟不拉屎的县城一中受苦,我难道还能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平时装得那么无私善良,临到头来还不是只考虑自己,根本没顾虑过我的死活。”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她还是这么瘦,想来有点时间都用来打工了……”
“你听她扯!她肯定是装样子在骗我们,只有你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许思睿家那么有钱,怎么可能让她去打工?之前我参加综艺他爸就给了我很多零用钱,他肯定也有给姐,说不定给得更多,她只需要把一小部分零用钱分出来给我们,骗我们说是打工的钱,你就对她死心塌地了,实际上?她自己藏了多少都说不准呢,你个蠢的。”
“真的?”刘桂芳惊讶道,“可我刚刚收拾她那蛇皮袋,里头也没藏别的钱哪。”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毙了,谁会把钱带回来过年,肯定存银行或者都放在许思睿那边了。”
刘桂芳便叹了口气,一时没再说话。
就在祝婴宁以为他们都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刘桂芳的声音,唯唯诺诺地响起:“祥儿,再怎么说,你都不该惦记着爱疯,哪有手机卖这么贵的?这不是抢钱吗?我看你那小灵通就挺好,又能打电话,又能打游戏……”
祝吉祥当即就炸了:“你有完没完?我不就想买支手机,你至于唧唧歪歪念叨我这么久?之前许思睿他爸买给我的球鞋,我那么喜欢,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动不要动,你还不是瞒着我偷偷卖掉了?现在我想要支新手机怎么了?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卖掉你的鞋是为了给你阿爸治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家这么穷,你阿爸又出了事……”刘桂芳辩解。
“穷你生我干嘛?”
“那穷人难道就该绝后吗?难道没钱大家就都不活了?”
“对!”祝吉祥说,“我宁愿自己没被生下来,你既然给不了我们许思睿那种生活,还不如打从一出生就把我和我姐溺死在泔桶里。为什么让我见识了好的生活,又要把我丢回这种鬼地方?”他说完就径自躺下了,不再理会刘桂芳。
刘桂芳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我造孽啊……是!都成我的不对了!自从嫁给你爸,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前些年跟着你爸去外头打工,大夏天的,我一个女的扛八十斤水泥,连包工头都说我能顶两个男的用,现在又得在家里照顾你阿爸和你奶这两个废人,生的小孩又不孝顺,我这辈子全毁啦……!”
祝吉祥没对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刘桂芳独自哭了一会儿,把眼泪一抹,也阖眼睡了。
过不多久,祝婴宁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有长有短,各有节奏和韵律。
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角落里趴着的壁虎。
壁虎干瘪瘪的,再加上天气冷了,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也许活着,也许已经死了。
**
第二天是除夕,村里已经有小孩放起了鞭炮,整个白天都能听到零星的噼啪声。
祝婴宁起得很早,喂猪,喂鸡,做早饭,后来又从村里擅长写对联的人家里要了副春联,将旧对联撕了,用冷掉的饭粒把新对联粘在门两侧。
年夜饭杀了两只鸡,其中一只用冰糖煮成浓且甜腻的鸡汤,另一只加了辣椒花料等香料干焖。腊肉当然必不可少,还有一盘腊鱼。他们三人围坐在矮桌前吃年夜饭时,外头已经有人燃放起一长串的鞭炮和冲天礼炮,啪啪的巨响里夹杂着一两声尖锐的“咻”——
屋顶毕毕剥剥,烟花和爆竹炸出的碎屑倾泻在他们屋顶,像在炸爆米花。
“祥儿,吃完饭你也去屋口放鞭炮,让家里热闹热闹。”刘桂芳指着屋角的一箱大地红,带笑怂恿。
祝吉祥头都没抬:“要放你自己放。”
“我一大把年纪了,还放什么?鞭炮是你们小孩儿玩的。”
祝吉祥没再接话,像是懒得开口。见他没有应声,刘桂芳只好低头去拨弄自己皲裂且嵌着黑泥的手指,从完全冻住的伤口里扣出雪花似的死皮。
吃完年夜饭,她在家里枯坐半晌,说要去村里找人打麻将,说完便离开了,独留祝婴宁和祝吉祥在家。
两人无话可说,祝吉祥下巴几乎要戳进胸口,埋头用手机登录Q.Q,和同学朋友聊得不亦乐乎,脸被屏幕冷光照亮,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祝婴宁见他不似要与自己交流,转头逗了会儿奶奶,又给祝大山翻了个身,免得他躺久了生褥疮,随后也找出许正康借给她的那支手机,打算给朋友们发送新年祝福。
先登录久未登录的Q.Q,好友列表里一溜都是在线的绿点。
她不懂什么是群发,用了最笨的方法,在聊天框提前输好“新年快乐”,退出,守到零点,才逐条点击发送。这笨方法极考验手速和眼力,还带一股隐秘乐趣,因为有时点开窗口,对方的“新年快乐”会和她的“新年快乐”同时发出来,一模一样的两条祝福对对碰。
她同样加了许思睿的Q.Q——原始头像的小号。
和其他人的绿点点不同,许思睿的小号显示离线,头像也是灰的。
但她还是给他发了新年祝福,除了“新年快乐”四个字,还费劲巴拉从默认表情库里拎出一个原始笑脸。
谁知笑脸刚递过去,他就回复了,惜字如金,只有一个字:「土。」
“……”
片刻后,又发来:「新年快乐。」
她盯着“土”字和“新年快乐”,盯着盯着,眉眼不自觉弯起来。
手指费力按着迷你的手机键盘,想和他闲扯点别的话题,比如年夜饭吃了什么、有没有在看春晚、春晚的小品好笑吗,字才打出两三个,他就问:「你在网吧?」
祝婴宁只好把那两三个字删掉,重新输入:「不是。」
她不太灵活地回复:「我在家里,我们家现在有信号了。」
「哈。」他回,「史诗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