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朋友
许思睿故意晾了她很久,才切入正题,悠然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她支吾了几声,轻声嘟囔:“没怎么样,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如果我说我不仅知道,还参加过,你是打算拿我当偶像?你是打算把我照片洗出来挂床头,每天没事就拜一拜,给我上柱香,求我大显神通保佑你?”
“?”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怎么可能……”
“那不就是了?”许思睿扬起眉梢,再次点开贪吃蛇,理所当然道,“我这么优秀你都没打算拿我当偶像,你怕别人干嘛?”
这是多么自恋到爆炸的一番发言,祝婴宁被他狂屌酷拽的语气惊得目瞪口呆。但是……等等,仔细一想,她居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对啊,她连许思睿都不怕,她怕邹皓干嘛?
邹皓是比许思睿多了个鼻子还是多了只手?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她到底为什么要怕?
他那番话甚至谈不上是安慰,更像一种取笑,但,很诡异的,她却醍醐灌顶,被他的自恋喀嘣一下点醒了,脑仁前所未有的清明,清明到像是有谁往里面滴了几滴风油精,冰冰凉凉,透彻心扉。她原地蹦起来,一把抓过饭卡,朝他傻笑两下,丢了句“我知道了!谢谢你”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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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上学,祝婴宁比昨天淡定多了。虽然她还是没能交到新朋友,邵彦君和戴以泽也依然一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样子,但她已经不像昨天那般焦虑。
她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观察班上的同学,试图了解她所不了解的这个新集体。
高一尚未按照成绩分班,他们这个班什么样的人都有,既有喜欢学习的人,也有不爱学习的人,还有经常违反校规的人。说到违反校规,邵彦君绝对是女生中这方面的佼佼者,洪青阳对她的外在形象三令五申,要她趁早把头发拉回直的染成黑的,可提醒得嘴巴都要起泡了,邵彦君还是我行我素。
有一回上课上到一半,祝婴宁忽然闻到一股化学制品的刺鼻香气,正奇怪这味道从哪来的,一瞥眼,就看到邵彦君桌底下摆着几瓶指甲油,正在给自己涂指甲。
涂完了自己的,又扭头给戴以泽涂。
戴以泽嘴上说着“又不是娘炮,谁稀罕涂这玩意儿”,却没有表现得十分抗拒,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脸上就笑开了花。祝婴宁看在眼里,纳闷在心里。
以及,邹皓虽然竞选上了班长,却没有选上团支书,团支书由一个女生担任,名字叫谭菁菁,戴一副很厚的无框眼镜,牙上箍着银色牙套,说话嗓门很大,做事雷厉风行。据说她是被校领导特意花高价挖过来的,不然按照她的成绩,铁定能去更好的高中。
邹皓似乎把谭菁菁当成了假想敌,每次课堂小测结束,他都会状似不经意但其实很刻意地偷瞟谭菁菁的测验分数。
这些观察到碎片犹如拼图的零件,一点一滴构建起她对这个新班级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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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婴宁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叫吴波。
交到这个朋友纯属机缘巧合,那天他们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带领他们练习四百米跑,为了避免男女混合互相打乱节奏,男生和女生是分开跑的,男生先跑一圈,接着才轮到女生。
跑步项目,尤其是考验耐力的长跑,对祝婴宁来说完全小菜一碟,她在山里跑山路早就练出来了,跑完一圈下来,连气都没怎么喘,回头一看,发现后面跑得最快的女生也落后了她整整半圈。
她无所事事地在终点处徘徊,和围观的男生们站到一起,等待其他女生跑完过来集合。
然后——
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男生喊:“快看!大波来了!”
谁是大波?
她正迟钝地思考着班上是否有同学叫这个名字,就听到了周围男生发出的尖刺笑声,那笑声猥琐中带着调侃,调侃中掺杂顽劣的低俗,只要不是白痴,都能轻易听出这笑不怀好意。她愣了愣,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们的视线统一集中在一个女生身上。
那个女生身材较为丰腴,跑得气喘吁吁,胸|部难以避免地随着跑步的动作上下甩动。
她知道这个女生的名字,她叫吴波。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祝婴宁身体里轰然炸开,将她血管里的血液炙得一片滚烫。她意会到了男生之间心照不宣的黄色玩笑,意会到了男性群体间恶心至极的某种默契,在十五岁的这天,阳光列列的操场上,一个面色窘迫却累得无力反抗的女同学面前。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周围取笑吴波的男生,这些平时看起来很正常的男同学此时此刻荒谬到像一群滑稽且低能的猴子,脸上因某种刺激而渗出潮红。
他们用手充当喇叭,朝着路过的吴波怪叫:
“大波这次跑得有进步啊?”
“不愧是大波——”
“大波,加油!大波,加油!”
为首的郑泽楷甚至快步小跑到吴波身边,故意拦在她面前,笑道:“用不用我带着你跑啊,大波?”
吴波没说话,低头闷声朝前跑着,脚步沉重地落在塑胶跑道上。
郑泽楷笑着与旁边男生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还想再说点什么,谁知下一秒,身后的衣摆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那股拉力抡到了旁边跳远用的沙坑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不仅郑泽楷本人惊呆了,旁边围观的男生也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几个眨眼间,祝婴宁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伸出手,像推多米诺骨牌一样,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推到了地上,后面的人反应过来,赶紧稳住重心,脸红脖子粗地大叫起来:“尼玛……你有病啊?!你干嘛?”
“我干嘛?”她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停下动作,大力喘息几下,说,“我还要问你们想干嘛呢!你们真无聊,你们的玩笑也很无聊!向她道歉!”
几个男生本来怒火中烧,被她这样一说,对视片刻,立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玩笑?我们开什么玩笑了?”
“你们说她……”祝婴宁难以启齿那个带着恶意的词汇,说到一半便卡住了。
“怎么?我们说她什么了?”有个男生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我叫郑泽楷也叫大楷啊,咋,我也在开郑泽楷玩笑?就你们女的特么敏感小心眼,自己污还给别人扣帽子。”
“你!”祝婴宁被他的狡辩气个半死,知道他们管郑泽楷叫大楷和叫吴波大波完全是两回事,意图完全不同,但却被他们堵得无法反驳。她要怎么反驳?难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们在嘲笑女同学胸|大吗?这话说出来只会让吴波更加尴尬。
“反正你们必须跟她道歉!”她只能大声地强调,“你们不道歉我就去找老师了!”
郑泽楷已经站了起来,绕到祝婴宁身前,不屑地冷笑道:“道歉?搞笑!我们都还没让你道歉呢,你在这狗叫什么?你莫名其妙推倒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你他妈很占理啊?周围所有人可都看到了,是你先动手的,你爱打小报告就去呗,看看哪个老师愿意屌
你。”
她一时噎住了,看了看周围,周围果然已经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吴波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拽她,脸都皱成了一团:“唉……算了吧,别跟他们争了,我真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你已经习惯了?”祝婴宁简直难以描述自己听到这话以后内心的感受。
这时体育老师也听到动静靠了过来,问他们:“怎么了?怎么了?!打群架啊你们?散开!都散开!”
“哪敢啊老师。”郑泽楷白了祝婴宁一眼,嗤道,“我们哪打得过母老虎。”
“……”
要不是这里围着太多人,她真想上前扇他几巴掌,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母老虎。
吴波在一旁积极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体育老师说:“老师,我们闹着玩呢哈哈,没什么事!”说完往手上加了些力道,把祝婴宁拽到一旁,低声求她,“算了吧,算了,真算了。”
当事人都不想计较,祝婴宁实在无法可想,只好随着她的力道暂时先走远点。
体育老师登记完所有学生的成绩,让他们列队集合,交代了一通自由活动的注意事项就让他们原地解散了。
祝婴宁本想和之前的体育课一样,随便找根单杆运动一下,发泄一下肚子里的闷气,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旁边窜出来的吴波拦住了脚步,她讨好地一笑,说:“那个……你叫祝婴宁是吗?我请你喝饮料吧?”
“不用了。”祝婴宁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没帮到你。”
“不不不,你替我说话,我真的很感动,真的!”吴波拉住她的手,执意要把她拽去小卖部。
“不……真的不用了。”别说她没帮上忙,就算帮上了忙,也没有喝别人饮料的道理,祝婴宁不想去小卖部,只好往反方向使劲儿。
两人跟拔萝卜似的,站在原地,一个往左使劲儿,一个往右使劲儿,半天都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了两尊雕塑。
第67章 足球
这边祝婴宁和吴波正拉锯着,那边郑泽楷已经带着几个男生晃悠了过来,从她们身边路过时,恶意满满且吊儿郎当地留下一句:“嘁,飞机场和大波打算抱团取暖了?”
“……”
祝婴宁肚子里本就没来得及消化的那团闷气顿时又蹭地暴涨起来,堵在她喉咙口,要不是有天灵盖盖着,估计已经冒烟了。
吴波见她脸色不对,赶紧死死拽着她,说:“别计较别计较,不值得。”
“听到没?”郑泽楷还嫌不够似的在旁边火上浇油,“人家都不计较,就你矫情,就你事儿多。”
吴波感觉自己快要拉不住祝婴宁了,她就像一颗亟待发射的炮弹,已经瞄准了敌方,底端也点了火,只要她敢松手,她立刻就会朝着郑泽楷biubiu弹射出去。吴波一边吃力地拽紧她,一边张嘴打算继续劝说,然而话都还没出口,就见祝婴宁回过头,说:“他刚刚也骂了我,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理由太过天经地义,天经地义到她完全没道理再拦她,吴波迷茫地“啊”了一声,不得已松开了手。
随后她就看到祝婴宁朝郑泽楷走了过去。
郑泽楷被祝婴宁推倒后也憋着一团气,见她过来,既不躲,也不惧,拿鼻孔看着她,一脸“我看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她并没有如吴波担忧的那样一拳抡过去,相反,除了面色难看,她的动作连同语气都很平静,她在他面前站定,问:“郑泽楷,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道歉了,是吧?”
郑泽楷的回答是往地上吐了口痰。
祝婴宁嫌恶地皱起眉毛,点了点头,说:“好,既然这样,我跟你谈个条件,我们来比一比,随便比什么都行,你来定,要是我输了,我就在操场中间学五声狗叫,要是你输了,你就在操场中间向我们道歉,怎么样?”
吴波在旁边听得眼球都差点没瞪出来,刚想问祝婴宁“你疯了吗”,就听郑泽楷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狗叫和道歉,哪一个结果侮辱意味更浓,不言而喻。这赌约在他看来带着一股自作聪明的可怜和可笑,她以为她的激将法用得很高明?别他妈搞笑了。
郑泽楷短促地笑了几声就停了,只是嘴角仍然挂着笑弧,右手放在脖颈上,掰了掰脖子,肩颈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拿舌尖顶了一下侧脸,用一种无谓且不屑一顾的腔调说:“行呗,既然你爱比赛,爱当英雄,行,我给你出风头的机会,就来比——”他顿了顿,嘴角笑意扩大,“谁的尿滋得高。”
几乎是他的话刚说完那一秒,他的那些同伴就配合地大笑起来。
尖锐刺耳的笑声像沸腾的水泡,咕嘟,咕嘟,破裂在夏日午后闷热的空气里,炸出一团团羞耻的烟雾。吴波低下头,感同身受地替祝婴宁难堪起来,脸颊泛红,眼眶发涩,手指绞在一起剧烈颤抖,心里甚至莫名生出几分怨怼,绝望地想着——
为什么要出头?
乖乖忍受嘲笑,假装无事发生,不就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了吗?
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她的话,为什么就是不能默默忍受下来?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不对。
旁边笑得歪歪扭扭站立不稳的几个男生也逐渐收了表情,看向了郑泽楷和祝婴宁。郑泽楷同样垂着眼帘,面无表情俯视她。
因为祝婴宁脸上并没有呈现出任何他们期待窥见的难堪。
她始终抬头直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同旋转的黑洞,深不见底,将他吸进她的灵魂深处,越过事件视界,坍缩为一个卑劣的奇点。他看到她嘴角扬起平静的笑,听到她平静地答:“好啊。”
好啊。
她竟然说——
好,啊。
有时候,少年人的心性其实很好被挑动,一句平静到堪称挑衅的应战,足以。
郑泽楷将牙咬得咯吱作响,胸腔灌满午后空气的燥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下一秒就能伸手掐死她。他的同伴在旁边沉默了半晌,看出不对,忙出言解围道:“……比就比!就比投篮好了,敢不敢?先说好啊,你要是输了,不止五声,你得在操场中间学满五分钟狗叫,到时你哭也没用,别以为你是女的我们就会惯着你。”
“好啊。”她依然笑着看向郑泽楷,“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