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牛奶缓缓注入盛有姜汁的碗,全部倒完以后,握着空锅看向他:“这样就行了?我感觉它好像没有成形。”
“要等上十五分钟。”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你先去洗澡。”
“哦……”
拿了衣服走进浴室,淋浴喷头打开,热气蒸腾上来,熏着她的眼眶,她又觉得有些眼热,知道自己这症状大概得几天才能好了。
亲人的离世对她来说不是现场的恸哭,而是后知后觉的怅然与失落。
洗完澡出来,许思睿已经把成形的姜撞奶摆在餐桌上了。她走过去,好奇地用勺子压了压牛奶表面,感受到了一股弹软的阻力。
“成功了欸。”她挖起一勺,送到他嘴边,“你吃吗?”
他摇摇头:“你吃就行。”
她也不再客气,拉开凳子坐下,默默挖着凝固的奶块送入嘴里。
本来以为姜味的牛奶吃起来会很奇怪,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口感柔软绵密,姜轻微的辣中和了牛奶的寒,如小火煨着她的胃。
许思睿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看了片刻,轻声道:“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可以在你房间等到你睡着再去客房。”
她愣了愣,舀牛奶的动作一顿,停顿良久,才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继续机械地舀动、咀嚼、吞咽。
他在她对面无奈地笑了一声,伸手碰掉她聚在下巴上的泪滴:“哭什么?被我感动了?”
祝婴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突然说:“……我觉得我太坏了。”
他好笑道:“你坏在哪了?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她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明明说我不答应跟你在一起,却对你又搂又抱的,还一直利用你对我的好。”越说越觉得悲从中来,觉得自己道德败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直掉。
许思睿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先是愣了一下,想要忍住笑意,手抵着额头,努力憋了一下,但实在没憋住,肩膀耸动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还沉浸在伤心里,却又被他笑得有点恼羞成怒。
“没有……”他笑着长叹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这都算坏,那我不是更坏?”
“你哪里坏了?”
他撑着颊侧,眼含笑意看着她,目光懒懒的,被眼尾挑起的弧线勾得似水般绵长:“你看,我一直在趁人之危啊。”
第216章 持靓行凶
“啊?这不算趁人之危吧。”
祝婴宁理解的趁人之危要更严重一点,比如趁对方酒醉行不轨之事,趁对方极度缺钱提出包养,趁对方处于弱势霸占对方的钱财,是罔顾对方意愿或者利用强权使得对方被迫自愿。
“算的吧。”许思睿对这个词的定义显然更加宽泛,“你看,我一直挑你脆弱或者需要的时候出现,一直对你好,这样你可能会把感动误会成爱情,哪天误会着误会着说不定就跟我在一起了。”
她举着汤勺愣了几秒,啼笑皆非:“但是照你这么说的话,世界上所有追求都是趁人之危了。”
她放下汤勺,叹气,“我觉得还是我更坏一点。”
“我们非要讨论这么可爱的话题吗?”他托腮笑道,“……行吧,那我给你分析一下。”
“分析什么?”
“你不答应我,说明你的理智依然对跟我在一起这件事有所顾虑。你对我搂搂抱抱,没忍心赶我走,说明你的情感在那一瞬间盖过了你的理智,是吧?”
开诚布公地和暧昧对象讨论自己的感情心理是一件异常羞耻的事,祝婴宁酝酿了很久,才忍下羞耻,勉强点了点头。
“但你的情感不可能自己莫名其妙就升高了,就像一杯水,放在那不动,它不可能自己突然沸腾,总得有什么契机使温度达到它的沸点。”
他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一件一件向她梳理,“你想想这些契机是不是都是我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你爸去世,你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是我自己跑到你村里,让你有机会对我搂搂抱抱。如果不是我自己死皮赖脸要住在你这,就算你因为家人去世觉得很难过,你也不会主动开口留我在这陪你,是我的言行诱使你的情感在脆弱的瞬间飙升。”
他一本正经总结道,“是我使劲浑身解数想让你的情感战胜理智,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阴谋诡计,你只是中了我的圈套。”
祝婴宁听得目瞪口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因为他严密的逻辑而想不出反驳的话,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有这么坏吗?”
许思睿绷着脸点了点头:“我可坏了。”
怕她觉得他不够坏,又补充道,“我就等着哪天你被情感蒙蔽双眼,对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把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然后我就能强迫你对我负责了。你这么认死理,肯定不会对我的清白坐视不理,即使你的理智还是有所顾虑,以后也不得不永远跟我在一
起了。”
她大惊失色,挪动椅子,坐得离他更远了一些,说:“……我会把持住自己的。”
他努力憋着笑:“不把持也可以。”
“不行不行!”她摇头摆手断然拒绝,速度之急切,都能当旋螺浆飞上天了,脸色也充满惊恐和严肃,忧愁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毁了你的清白。”
“不是……你干嘛一直顺着我的话说?”许思睿实在没憋住,原地爆笑起来,笑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到,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揶揄她,“祝婴宁,你该不会真想过对我做点儿什么吧?”
“怎么可能!?”她急得大声反驳,“你不要血口喷人。”
“哦是吗?”他逐渐止住嘴边放肆的笑容,唯独眼睛还笑着,食指指关节曲起,顶在自己下唇上,手肘同时撑上餐桌。
这个动作压得他饱满嫣红的下唇微微下陷,凹出与血色不同的淡淡的青白色,像刚展开还没完全着色的涩然的花瓣。他眼睛笑着的时候会弯成极媚的弧形,明眸皓齿里又夹一点妖,靓得人心惊肉跳,尤其他还这样定定地看着她,来了句:“你敢说你喜欢我跟我的外表一点关系都没有?”
祝婴宁想起之前网上热议的话题,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美而不自知的人?她觉得世界上起码并不存在帅而不自知的帅哥,帅哥不仅知道自己很帅,还爱持靓行凶,杀人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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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完牙打算睡觉的时候,祝婴宁仍心有戚戚,本来想把门一锁不让他进来算了,谁知刷完牙回到自己房间,发现他已经毫无客人自觉地坐到了她床沿,捻着盏小夜灯,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劈里啪啦敲着键盘。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说的那句“一切都是我的阴谋诡计”,本来以为这句话更多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但是现在回头咂摸一下,怎么感觉还挺有道理的?
她警惕地走过去,又警惕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开口驱逐他:“……你可以出去了。”
许思睿把手头最后一点工作扫了尾,手指将电脑屏幕一合,笑着问:“真不用我陪着?”
“不用。”她疯狂摇头。
他哦了声:“那你陪着我吧。”
“……”
左右他都有理由留下来,她心累地看着天花板,心想怎么有人脸皮能厚成这样?
“那你不许说话。”她提出要求。
许思睿笑了一声:“行。”
“……也不许碰我。”眼看他手伸过来,像要替她掖好被角,祝婴宁赶紧把身子一扭,卷着被子滚到床铺另一侧,离他远远的,三令五申。倒不是怕他对她做些什么,而是怕自己一上头又对他做什么,受他的话影响,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个定力很差的人了。
他挑了挑眉,把手收回来:“行。”
不再说话以后,卧室很快安静下来。灯也关了,房间里黑漆漆的,她把自己捂进被子,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黑夜放大了寂静,也放缓了时间。祝婴宁默默在心里数羊,从一数到一千,又从一千倒着数回一,感觉数了很久,却依然毫无睡意,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离她闭眼入睡才过去十八分钟。
被子外静悄悄的,她不确定许思睿还在不在这里,也许他已经出去了,因为被子外面静得连呼吸声都没听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被遗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把被子小心地掀开一角,看了看床沿。
他还在。
背靠床头靠垫坐着,看起来有些困,闭上眼睛,头微垂,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仅在打盹。
她在黑夜里默默看着他。
也许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许思睿睁开眼,缓缓朝她看了过来,眼神还有些困,瞳孔虚着焦。
“许思睿,你去隔壁睡吧,别在这里守着了。”她轻声对他说。
他摇了摇头,没动。
“我只是今天有一点点脆弱。”她用拇指和食指掐起空气,比划了一下“一点点”有多大,闷在被子里对他说,“明天起来就不会了。”
他提起嘴角笑了笑,用刚睡醒还沙哑着的嗓音说:“嗯,明天起来你就要去当超人了。”
迟来的睡意涌上来,她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胡乱接话:“那你当什么?”
“我不当什么。”他垂眸看着她搭在被子边缘的手,伸手过去覆盖住她的手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低声道,“我给超人洗衣做饭。”
她用气音笑了一声,接着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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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假以后,无数工作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杭州试点的健康码成熟后逐渐在各个城市推广开,最后实现了全国覆盖。健康码的普及与推广需要基层出力,针对红码和黄码人群的排查、隔离与救助同样离不开他们这些基层干部,再加上原先的病例以及密接人员需要安置,祝婴宁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之前她自己一个人住临时宿舍时其实很少亲自做饭,学校食堂有提供饭菜,只是不允许聚集,包括她在内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是到了饭点匆匆忙忙赶去食堂打包,提回宿舍随意应付一顿就过去了。
食堂的饭菜算不上好吃,中规中矩,时蔬是万年不变的包菜和娃娃菜,套餐里是千年不变的辣炒土豆丝,汤是食堂标配的紫菜蛋花汤,稀得只有紫菜没有蛋花,肉大多属于预制肉,不能要求口感和新鲜度。
祝婴宁对食物并不挑剔,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许思睿去看过一次就嫌弃上了,说他们吃的完全是猪食。
他之前说要给她洗衣做饭,她原本没当一回事,因为许思睿在参加综艺以前是完全不会做饭的,后面虽然因家庭变故学会了做饭,但他本人对包括做饭在内的一众家务的态度始终是“能花钱请人做为什么要自己动手”,简而言之,他并没有那种从做饭中体会到生活乐趣的闲情雅致。
然而几天过去,他居然还真坚持下来了,一日三餐都准备得妥妥贴贴。口感嘛,不算多么惊艳,他在做饭一事上同她一样不具备什么特殊天赋,只能达到普通家常菜的水准,优点是健康,碳水、蛋白质和粗纤维的比例搭配得刚刚好,病毒看了都得礼让三分,健康到让她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瞒着她报了什么营养班。
她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早上起床,什么都不用干,刷牙洗脸完,餐桌上就有准备好的早餐,中午忙完回到宿舍吃现成的午饭,然后午睡半小时,继续起来工作,傍晚回到宿舍一开房门,能看到许思睿单手掐腰站在料理器具前思考今天要搭什么时蔬。
天然气不能安,他就买了烤箱和面包机,本来还想买咖啡机,被祝婴宁极力制止了。
她对着这些价格不菲的电器哭丧着脸:“我最多就在这里住半个月,买这些好浪费,到时带都带不走。”
“带不走就送人。”说这话时,许思睿正坐在沙发上敲键盘,闻言瞄了她一眼便继续专注于电脑屏幕了,“随便挑几个你看得顺眼的同事送了就行。”豪横得很。
客厅沙发已经被他征用来工作了。他的工作不像祝婴宁一样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但游戏行业本身就闲不到哪里去,尤其疫情的到来同时为游戏行业带来了机遇与挑战——大家都在居家办公,线上娱乐的时间增加,市场需求大幅飙升,可与此同时,线上办公也导致团队效率下降,延缓了一些项目的开发进度。
许思睿不想错过这个风口,因此每天,除了亲自下厨做饭,其余时间他几乎都待在沙发上工作,加起班来同她不相上下。
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辛苦,她才看不得他这么大手大脚地买些也许只能用十几天的东西,觉得他的消费观简直令人发指。
但许思睿坚持认为钱赚了就是用来改善生活的,在提升生活品质上花再多的钱也不能算浪费。
无奈,祝婴宁只能多多
增加这些电器的使用频次,有事没事扔点贝贝南瓜进烤箱烤一烤,希望它们能物尽其用些。
许思睿先去洗澡了,祝婴宁趴在茶几上整理这几天要汇总上报的工作文件。
忙碌到一半,听到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人打来了电话。
她拿起手机,想着如果是周天澜或者周天晴打来的电话,她可以帮忙接一接,然而电话却没有备注,是一串陌生号码。她不确定是广告推销还是他工作上的电话,不敢贸然接听,把手机放回原位,决定等许思睿洗完澡出来再让他自己拨回去。
手机响了一会儿就停了,她继续写文书,写没多久,听到叮咚一声,有人发了条短信过来。
她下意识瞥过去,看到短信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很少,只有一个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