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集市是几个村联合办的,在隔壁村——因为隔壁村比较大,人口也多。集市离他们这离有一段距离,沈霏不想走路,索性向温文旭借车钥匙。
“你要开车啊?这辆车你还没开过吧,我跟你一起去。”温文旭热心地说要同她前往。
沈霏想了想,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开门。家门刚打开,沈霏正要迈出去,就被温文旭拉住了:“哎哟!等等……这什么啊?”
他惊讶地瞪着家门前的地面。
沈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瞬间就变了。
有一摊黄褐色且恶臭扑鼻的液体喷洒在他们家门口,不知在这晾了多久,都有些干涸了,但浓烈的臭味依然强悍,无孔不钻。
温文旭也领会过来这是什么了,没忍住“操”了一声,骂完又赶紧捂住嘴,自我洗脑:“不能说脏话,不能说脏话……建立文明语言体系。”
他洗脑完自己,想做个深呼吸,结果吸气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吸入了满满的臭气,急得咳呛起来,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面红耳赤,好不容易锤着胸口止住了咳嗽,往旁边一瞥,完蛋,沈霏脸上又挂上了泪水。
“你……”他小心翼翼。
沈霏哭得崩溃。
这摊粪水的来源很好猜,不,连猜都不用猜,除了昨天傍晚刚得罪过的甄玉花,还有谁会干这种事?
沈霏来自一个文明的世界,接受的也是文明的教育,她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么直白低俗且不加掩饰的恶意。
想到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种地方,就为了帮助这种粗野的民众,沈霏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本来怀着满腔干实事的热情,现在却心灰意冷,甚至觉得她妈妈说得非常对,她就该听从家里的安排,安安分分去高校当老师,而不是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接受精神上的摧残。
她默默垂泪时,温文旭已经转身去屋里拿了清洁用具过来打扫。
他的平静令沈霏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她哭得越加崩溃,她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还能过来打扫?啊?你难道不觉得特别崩溃吗?你为什么可以忍受?为什么?为什么?!”
温文旭一边弯腰洒扫一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唉,怎么说呢……”
“说啊!”
“因为我已经崩溃过了。”
“……”
温文旭努了努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没来之前,我都崩溃到痛哭流涕四五次了,每回都是队长把我安慰好的。可能我已经产生了抗性吧,这一周我还没哭过呢,我感觉我稍微变坚强了。”
“……”
沈霏无言。
温文旭继续佝偻着腰清扫门前的惨状,边冲洗地面边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想在新队员面前留点好形象,现在你知道了,其实我是个脆弱的玻璃心。你问我为什么不崩溃,我可崩溃了好不,你应该问的是队长为什么不崩溃,她真是我见过最超人的超人。”
“她为什么不崩溃?”沈霏果然问了。
“嘿,我让你问你还真问啊?”温文旭拄着拖把直起腰,叉腰沉吟,“这问题问得有难度、有技巧、有水平,我也特想知道。我甚至怀疑我们队长不是人,因为她连跟男朋友分手都面不改色
。”
男朋友和分手这两个词终于成功转移了沈霏的注意力,她从深深的后悔中暂时抽离出来,惊讶地问:“……分手?”
难怪那天晚上祝婴宁跟她说“我现在没有男朋友”,原来是已经分手了吗?老天,那她当时问这个问题岂不是非常冒犯?沈霏陷入了另一种后悔。
温文旭朝身后看了一圈,确认祝婴宁不在,才压低声音,凑到沈霏耳边,表情因八卦而变得眉飞色舞:“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你发誓?”
沈霏没发誓。
“嘿!你这人咋这么高冷呢?”温文旭奇了,但话在嘴边,不说的话他又憋得难受,只好继续把他听来的消息往外抖,“其实这事不是队长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偶然间听到的,我们刚来这边的时候,屋里不就住着我和她两个人吗?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了队长在她自己房间聊电话。我用我的肌肉起誓,我真的没有故意偷听啊,是这房子隔音不好。”
“我听到她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们分手吧,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在这段感情中学到了很多,祝你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我长这么大真没听过谁分手这么……嘶……这么和平的?跟演美剧一样。我本来以为队长一定在强装镇定,所以上完厕所,我没有马上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想看看队长有没有在哭,如果她哭的话,我可以把我的肌……我的肩膀借给她。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不是变态啊!”
沈霏勉强收回眼神:“你继续说。”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到她在客厅茶几那儿设计调查问卷。她居然没有哭,而是在设计调查问卷!看到我甚至还很镇定地问我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睡不习惯这里的床。你能想象吗?正常人遇到分手,即使是和平分手,不也会哭一哭的吗?我们队长连伤心都不伤心,这也太酷了。”
沈霏微微蹙眉:“可是……半夜起来写调查报告,不正说明她睡不着吗?睡不着不正代表队长其实是伤心的吗?”
温文旭被沈霏说愣了,呆滞几秒,才用拳头锤了下掌心,露出接受了洗礼的表情:“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救命,你说得好有道理!果然还是你们女生理解女生。”
沈霏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说我?”
第165章 漫漫人生
祝婴宁的声音出来后,温文旭和沈霏就像被锨了静音键,两个人瞬间噤声了。
面面相觑几秒,温文旭转过身,原本就小的眼睛笑得只剩两条细细的黑线:“哪能啊队长,我们是在讨论门口这滩固液混合物。”
祝婴宁刚起床,发尾还翘着,眼睛也有些睁不开,视线越过他们落向门前,面色微凝。
“我已经快打扫好了,这里交给我就行。”温文旭卖力洒扫,化心虚为动力,“沈霏说想开车去市场买点吃的,我打扫好后带她熟悉下车子。”
祝婴宁盯着那滩污渍沉默了许久,才点头说好,转身先去卫生间洗漱了。
沈霏也跟了进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干未干,像胶水一样黏黏地扯着脸皮。扯下毛巾,在水龙头下沾了些凉水,往脸上扑了扑,又捂住红肿的眼睛,视野在毛巾掩蔽下变成朦胧一片。想起刚才和温文旭在背后的议论,沈霏良心难安,还是闷闷道了句:“对不起,队长。”
祝婴宁与她肩并肩站在洗手台前,正在挤牙膏,闻言吃了一惊,温声道:“没关系。”
她从镜子里看向沈霏被毛巾挡住的眼睛,说,“你要是好奇,其实可以直接问我,我和我前男友的感情没什么不能说的。”
“真的啊?!”
这句话却不是沈霏应的,而是温文旭。他抱着拖把蹲在卫生间外头,本来想等两个女生用完卫生间再进去,谁知再次不慎听到了祝婴宁的话,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当即将头探了进来,两只眼睛亮得像看到了肉骨头的狗。
“队长,我也能听吗?”他眨巴着眼睛。
祝婴宁还没说什么,沈霏先无语了:“你这人……”
“唉,不能怪我,难道你们不觉得待在山里,人特别容易无聊吗?虽说有手机可以玩,可还是觉得好空虚。听八卦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了,不要剥夺我的乐趣嘛。”
沈霏嫌弃:“大男人不要说‘嘛’。”
“嘛嘛嘛嘛嘛~”
“……”
他们的对话成功把祝婴宁逗笑了,拧开水龙头,给自己的漱口杯接上水,看着细细的水流逐渐将杯子填满,言简意赅地说:“我跟他是同校同学,大二开学在一起的,分开是因为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
她说完,温文旭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等到下文,瞠目结舌:“没了?”
“没了。”祝婴宁说。
“不是,这也太短了吧!队长,你概括能力要不要这么强?”温文旭欲哭无泪,他瓜子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呢,人家已经讲完了。
祝婴宁笑笑没说话。
其实真要细说起来,有很多可说的,能从相识讲到分手,但那样就太冗长了,她并不想将细节披露得那么详细。
说是和平分手,可一段恋情的收尾再和平也难免显得狼狈,他们也有过穷途末路的争吵,亦有冷战或者出言相讥,和平是情感归于沉寂的丧曲而已。但她在电话里说的那番祝福的话同样出于她的真心,时至今日,若有人问起,她依然会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们只是在人生的岔路选择了奔赴各自的前程,就像大一那年,相近的前程将他们聚在一起。
2014年,高考完出成绩的那个暑假,是她对章嘉程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我暂时没有打算进入一段感情。”
2015年,大二第二学期伊始,也是她对章嘉程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中间的事说起来既复杂也不复杂,倒带回2014年的九月酷暑,那时她刚参加完新生军训,由于没有买防晒的意识,晒得比以往还黑几个度,就这么黑黑地抱着新买的课本去图书馆预习,蹲在饮水机旁边清洗水杯的时候,由于太黑,与阴影融为一体,不幸将路过的男生绊了一跤。
她“哎呀”了一声,和对方同时道歉:“对不起。”
由于声音耳熟,又与对方同时抬头,看清各自的脸,两个人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尴尬。
——命运戏人,在她拒绝了章嘉程以后,他们竟然被同所大学录取了。
那天他们并没有说上多少话,生硬地寒暄完,就尴尬地回到了各自预约的座位学习,没再留意对方。
结果三天后,她和章嘉程又同时出现在了校学生会的面试现场。
“……你也来面试学生会吗?”祝婴宁尴尬地问。
“……对。”章嘉程尴尬地答。
本来以为同时出现在图书馆、同时被学生会招录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又同时出现在了校志愿者协会的场地。
接二连三的偶遇已经将尴尬变成了近似无语的好笑。
她苦笑着问他:“你也来面试志愿者协会吗?”
“对。”他苦笑着回答,“听说多做志愿对入党和保研有帮助。”顿了顿,又憋出一句,“没想到我们的规划这么……接近。”
“我也没想到。”祝婴宁干巴巴地补充。
后来周天晴听她讲这段经历,听得哈哈大笑,饶有兴味地问:“那你们现在是……?”
“学习搭子。”她说。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挺好,老派的浪漫。”周天晴笑着评价。
由于加入了相同的社团,他们的活动轨迹渐渐趋于一致,表白失败造就的局促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消弭了。他们之间回归到高二那年的相处模式,章嘉程开始能够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自然而然地约她同去图书馆学习。
他们专业不同,为数不多的共同之处是都要考四六级、都要上政治课,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互相监督。
她走神了,他会用笔帽轻敲她的桌面提醒她回神;他走神了,她会用食指点点他的课本。
男女生宿舍在相反的方向,每天学习完,互相道一声明天见,她往东走,他往西走,各自别过,第二天再周而复始。
“我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纯正的男女关系。”祝婴宁的室友小米如此感慨,感慨完又问剩下的室友,“你们见过吗?”
“没有。”
“闻所未闻。”
只有情感经验丰富的尤佳欣说:“我赌五百他们迟早会在一起。”
小米立刻来了兴趣:“五百够请顿饭了吧,我跟你赌!你就等着请我们全宿舍吧。”
大一第一学期相安无事地过去,期末周结束,看到自己全A+的绩点,祝婴宁朝章嘉程竖起大拇指:“下学期我还要跟你一起学习。”
章嘉程但笑不语。
变化是在悄然间发生的,祝婴宁说不清具体时间,她只能记起零星的事件。
第一件是大一第二学期刚开学时,她的专业课老师要求他们买某本教材的第四版,她听岔了,不小心买成了第三版,在图书馆学习时随意跟章嘉程提了一嘴,打算周末再抽空去二手书店淘淘第四版,结果第二天,他就将第四版递了过来,说是同宿舍的学长去年用剩的,发现学长有,他就顺手帮她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