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同桌这么久,高二第一学期夏末秋初的这一天,祝婴宁终于被邵彦君邀请到了她的领域,目睹她肆意生长的土壤。
她踏上这片土壤,作为一个天外来客,纯粹抱着欣赏一场演出的心态,没有说教,更没有劝阻。
她是几百个观众中的一员,是沸水中一滴即将变成水蒸气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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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祝婴宁在后台找到邵彦君他们。邵彦君大汗淋漓,嘴对着矿泉水瓶连续灌了三大口。乐队其他成员问祝婴宁觉得怎么样,有兴趣学摇滚吗,她摇头说:“完全没有,但是你们表演得很好很好,我喜欢你们的演出。”
她来到后台也只是为了表达这句真心实意的夸赞。
玩嗨了的贝斯手哈哈大笑,说她的回答很有摇滚精神。
“什么是摇滚精神?”
“我也说不准诶,可能就是说真话的精神?”贝斯手笑着问吉他手,“你知道什么是摇滚精神吗?”
吉他手说:“不知道。”
“你看,这就是摇滚精神。”贝斯手指着吉他手,“Honesty。”
在他们闹着要她教他们吹树叶之前,祝婴宁问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没看到戴以泽?”
“他提前回去了吧。”邵彦君边给自己补妆边说,“反正来不来都是看他自己心意。”
祝婴宁茫然:“他不是你们乐队的一员吗?”她还以为他是个类似替补或者后勤的角色。
“不是啊。”众人纷纷摇头,笑道,“严格来说,他可能只是小君一个人的服装顾问吧。”
“服装顾问?”
“对,小君每次穿的衣服都是他亲自设计和缝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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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二合一了,因为剧情关联度比较高所以两章并成了一章,十点半没更新,大家别跑空了。
第135章 喜欢粉色
要解释清楚戴以泽为什么会是邵彦君的服装顾问,得从他们小时候讲起。
他们两人的妈妈是闺蜜,都喜欢女儿,得知怀孕后两人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去商场为未来宝宝shopping,挑选一大堆美丽精致的母婴产品。结果生出来却是一男一女,戴以泽妈妈想着不能浪费早前给戴以泽买的那些婴儿车啊衣服啊,于是从小就将他打扮得粉粉嫩嫩。
后来打扮出了惯性,一直到上幼儿园了也没改回来。
在妈妈的影响下,以及自身喜好使然,比起沉闷的黑白灰,从小戴以泽就更加喜欢这些所谓的“淑女的颜色”——更靓丽的色彩。邵彦君是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因为他们两个都对粉色裙子情有独钟。
但是上了幼儿园,渐渐的,他们开始听到同龄人间的一些闲话。
对邵彦君就是:“她这么暴力,居然还喜欢粉色裙子。”
对戴以泽就是:“他一个男的,居然还喜欢粉色裙子。”
仿佛粉色只是为淑女贴身打造的似的,裙子也只有淑女才有资格穿。
戴以泽性格比较软,用戴以泽妈妈的话来说,人的性格和体质有某种关联。
虽然前后脚出生,生日只差了八天,但邵彦君出生时重达7.5斤,戴以泽却只有可怜的4.8斤,邵彦君从小壮得像头牛,哭起来嗷嗷大声,整栋楼都能听见,发烧了也是睡一觉起来就退烧了,戴以泽相反,哭起来声音细细的,跟老鼠没两样,发烧了更是反反复复降温升温,甚至会严重到口吐白沫,将全家都扰得不得安宁。
总之,戴以泽的性格就跟他的体质一样软趴趴的,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邵彦君正相反,谁敢说她暴力,说她不适合粉色裙子,说她是男人婆女汉子,她马上就能抄起扫帚跟人拼命,一边打一边问:“谁暴力了?谁是男人婆?”
戴以泽被人说娘娘腔并且唯唯诺诺连屁都不敢放一下的时候,也是邵彦君站出来,言简意赅:“滚!”
从幼儿园开始邵彦君就是戴以泽的保护神,当然,这是邵彦君自封的,戴以泽并不肯承认。
上了小学乃至初中后,同学间这种对异类的霸凌依然无处不在,甚至愈演愈烈。
邵彦君我行我素,是断断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所以倒是没怎么挨欺负,要是有男生嘴贱说她男人婆,会被她狂追三层楼,打到服为止。
戴以泽则无法融入男生群体,尽管他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是男性,上厕所也会去男厕所,可大家一旦得知他竟然喜欢粉色、喜欢裙子、喜欢手工制品而厌恶一切篮球足球之类的团体活动,就会觉得他是个死变态。
小到上厕所时被人恶意满满地指着生.殖.器说“你居然也有.j.啊,我还以为你用.b.尿尿呢”,大到初中住宿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衣服被扒光,换上了一套劣质女仆装。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始终和邵彦君同班,邵彦君是他的保护神——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她维护了他许许多多次。
在男女对视几秒都会被传绯闻的年纪,邵彦君对戴以泽的保护却没有引出任何绯闻,并不是因为大家赏识他们固若金汤纯洁无暇的友谊,而是因为有更离谱的传闻诞生,说戴以泽是男同性恋,所以两人才能成为闺蜜。
被人造谣本来是很惨的,更惨的是戴以泽当时暗恋的那个女生也信了这个传闻,在他表白后厌恶地说“你喜欢男的就去跟男的表白,别拿我当同性恋的幌子”,但是邵彦君听到此番惨剧以后笑得差点晕过去,又让戴以泽觉得这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起码这件事也可以拿出来和朋友笑一笑。
初中的时候,戴以泽迷上了画画,邵彦君接触起音乐,他开始尝试帮她设计演出的衣服,后来日渐沉迷此道,决心让她替他穿上那些他没法穿的亮晶晶的裙子。
于是他们发展出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一个提供保护,一个提供服饰。
上了高中以后戴以泽学会伪装自己了,不再在班上暴露自己的喜好,他受到的欺凌少了许多,尽管还是有郑泽楷之流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缺乏阳刚之气,以及还是有以前初中的男同学在偶遇他的时候会像周六中午那样笑眯眯地对他拳脚相加。
他依然为邵彦君设计衣服,且设计得越来越好。
“你们在说我?”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正在讲述的邵彦君和正在倾听的祝婴宁都吓了一跳,回头看,戴以泽走进了后台。
“你没走啊
?”邵彦君问。
“我就去上了个厕所。”
她耸耸肩,继续补口红去了。
戴以泽警惕地瞄了祝婴宁一眼,好像生怕她得知了自己的什么秘密一样,祝婴宁说:“刚刚大家告诉我邵彦君的裙子是你设计的。”
“那又怎么样?”他露出更谨慎的表情,还掺了些不耐烦。
“没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审美也在线。”她竖起大拇指。
“本来的事。”他很贱地说,“啧,被你这么土的人夸,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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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看完演出祝婴宁就回家了,以至于戴以泽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还有些惊奇:“她居然没劝我们回去学习?说起来她是过来干嘛的,真是过来看你们演出的?”
“可能吧。”
邵彦君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张得老大,也没用手捂,惹得戴以泽很嫌弃地说:“你可不可以注意点形象?我都可以看到你的扁桃体了。”
“看到又怎么了?我扁桃体长得又不丑,我就乐意被人看扁桃体怎么了?”邵彦君翻着白眼,“待会儿他们要去聚餐,你去不去?”
“烧烤就算了,我肠易激啊。”
“……砂锅粥。”
“那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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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回到学校的时候,早退的邵彦君和戴以泽都被洪青阳逮去批评了,连带着祝婴宁也遭了殃,因为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早退都是不争的事实。洪青阳把她叫去办公室,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训了一通“你是班长你要以身作则”的话。
第二周的周六,由于无需排练,这两人总算没再早退,但也非常不在状态,就像两根牙膏,逼一下动一下,用力挤才能从他们脑袋里挤出为数不多的知识。
自由讨论环节一到,戴以泽立马趴在桌面上睡觉了,坐在他前头的邵彦君更是考试考到一半就昏睡不醒。
祝婴宁铁面无私地把他们叫起来,无视他们的抗议,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个人一召集,按照以前给吴波许思睿他们补课那样,制定了严密的学习计划,并坚决贯彻落实。
邵彦君和戴以泽抱怨连天,邵彦君说:“我又不是学习的料,你都看到我们演出了,何必硬逼我们做我们不擅长的事?”
“音乐和学习又不冲突啊。”祝婴宁说,“不管你是打算当艺术生还是干嘛,文化课成绩都是你的敲门砖,是托举你的踏板,有了它你才能去到更好的环境,结实更多志同道合的高素质高水平的朋友。好了,别说丧气话了,看这道题。”
在她的逼迫下,期中考的时候,邵彦君悲催地从全班倒数第一进步到了全班倒数第三,戴以泽从全班倒数第八进步到了全班倒数第十一。
祝婴宁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对他们还是太过放纵了,期中考后又给他们制造了更魔鬼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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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祝婴宁当选上班长,邹皓已经整整半个多学期没跟她说过话了,他的心态也在这半个学期里有了微妙转变,刚开始肯定是看她各种不爽,后来不爽随着时间消退些许,转变成了深深的疑惑。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比祝婴宁差,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无法得到同学们的支持。
这种“不理解不明白”一开始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后面就成了真心实意的困惑。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开始观察祝婴宁。
严格来讲,是观察她与班上同学相处的模式。
她做的那些事——给予不合群的转校生关照啦,将对学习毫无兴趣的邵彦君和戴以泽硬拉来学习啦,在值日生临时有事的时候自告奋勇和别人交换轮值时间啦,在邹皓看来,全是些蠢得要死且效率极低的事。
她不像二十一世纪的人,反而像革命时期为民奉献的基层干部。
现在又不是百废待兴的革命年代,现在的人也不似以前的人单纯好骗,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在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生活、产生过形形色色的欲念以后,谁还愿意吃她那一套?
可是,靠,大家好像还真的愿意吃这一套。
在班上大多数学习小组都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失去了热情且变得停滞不前的时候,他发现只有祝婴宁带的学习小组依然学得热火朝天。
章嘉程自不必说,本来就是沉稳爱学习的性子。重点是其他两位。邵彦君脾气大,难以管教,戴以泽嘴碎,喜欢唧唧歪歪,两个人都是问题儿童,可即使嘴里牢骚不断,他们也会在她的组织下抓耳挠腮地对付自己并不擅长的习题,一边散发怨念一边继续学习。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两个人都进步飞快,虽然仍然处于班里中下游的水准,可还是将洪青阳感动得给他们颁了个自制的进步奖,还把他们整个小组评为最佳小组,在班会课上大肆表扬了一番。
邹皓一直期待某天,当班上同学察觉到祝婴宁的不好,会像恭迎皇帝回朝那样对他说“邹皓,真怀念你当班长的日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顺利班师回朝。可惜一个学期都要结束了,对他说过这话的只有郑泽楷,原因还是他不管纪律——唯独他当班长的那段日子,他才可以在自习课上大肆讲话玩闹。
他端着他的自尊和傲慢,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直到这些自尊被打磨被抛光,在日复一日的纠结和自我重塑中变成了一股试图适应环境的紧迫。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136章 驱邪
邹皓找到祝婴宁时,她正在座位上制定期末考试复习计划。看到他走过来,她第一反应是往身后瞧了瞧,误以为他要找的是其他人,毕竟他们已经快有一个学期没有正经说过话了。
现在是午休时分,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半班人,邹皓怕接下来的对话让自己尴尬,放轻声音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祝婴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当下已是十二月末,北京早已下过初雪,天气很冷,她缩着肩膀随邹皓绕到了人烟稀少的楼梯拐角,看到邹皓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后颈,不太自在地说:“我要向你道歉。”
她完全怔住了,傻愣了好几秒,才问:“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他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
“我为我的小气向你道歉。”有了前一句打头,后面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口,他一股脑将提前打好的腹稿倾倒而出,“你这学期刚当上班长的时候,说实话我挺不服的,但是观察了这么久,我发现班上同学都愿意和你亲近,而这正是我所欠缺的,我希望我们能和好——我们在这学期结束前和好吧。你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