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白乳胶
放学以后许思睿来到祝婴宁班里找她,四处看了一圈,却发现人不在教室里,问了吴波,吴波说:“她在老师办公室,今天刚选上班长,估计我们班主有事交代她吧。”
班长两字让许思睿挑了挑眉,下意识朝邹皓那边看去,他正闷着脑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脸上阴沉沉的,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径自走了。
吴波耸了耸肩:“现在没人敢招惹他。”
许思睿嘁了一声:“就这点肚量。”
嗤笑完,走到祝婴宁的课桌前,先帮她把东西收拾了,然后单肩挎上她的书包,踱步到教室外的走廊等她。
祝婴宁从洪青阳办公室里出来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走廊,微风,身材颀长的少年。
嗯,还蛮养眼。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接过他肩上她的书包:“你等很久了吗?”
“刚来。”许思睿带头往楼下走。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邹皓在校门口等车。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非常重视对他的教育,上下学都是亲自开车接送,但同为上班族,有时难免加班来得迟些。
从他身边路过时,祝婴宁看着他,想要打声招呼,他却错开了眼神。
“别管他。”看她像是有些受伤,许思睿单手将她别了个方向,拎着她往前走。
祝婴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确实让他难做了。”
许思睿用余光扫向她,冷哼道:“用不着反思自己。”
“你们班有我这种情况吗?”她虚心求教,打算取取经。
结果许思睿摇了摇头:“没有。”
“……”
“我们全是原班人马。”他继续落井下石。
祝婴宁又忍不住想叹气,只不过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就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有野心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已经承受了半路出家的尴尬,他也应该自己去消化自己的难堪,很公平。专注于你应该做的事就好。”
他说的话细究起来堪称不近人情,可有时又会为她提供一个意想不到的切口。
祝婴宁常为他们能够相识一场而感到幸运,他们是如此不同——成长环境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同,却又能够互相理解,互相点拨,互相支持。
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你不该去争取”之类的话。
他说的是,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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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青阳说的转校生在第二天早上如期而至。
他在早读课上宣布“我们班来了个转校生”时,班里瞬间炸开了锅。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涯,任何一点新鲜刺激都能将大家从重复的日常里短暂拉出来,转校生到来的消息无异于扰乱水池的鱼雷。
男生和女生的声音混在一起,异口同声:“男的女的?”
“男的。”
答案一出来,男生堆里立刻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嘘声。
“切!”
“无聊。”
“男的啊,那算了。”
女生堆里几个外向胆大的又趁势问:“阳哥,转校生帅不帅?”
惹得其他女生咯咯直笑,还有男的大声抗议:“你们怎么这么肤浅?”
洪青阳瞪了底下人几眼:“一天天的没个正形,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人家都是过来读书的,又不是过来选美,都给我严肃点!待会新同学进来了,记得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知道了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多少人严肃,坐得离走廊近的甚至已经扒着窗往外瞧了。
洪青阳走到前门,对新来的转校生说:“进来吧,到讲台上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转校生闻声走了进来,由于校服是前几天新买的,看起来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的都要新,饱和度很高的蓝白色明艳如蓝天白云,他本人的气质却没有身上服饰这么跳脱,黑发黑眸,发色和瞳色都很深,唇色却浅淡,眼睛是近似丹凤的内双,眼尾略
微上挑,看着有些清冷,像一幅用墨时浓时淡的水墨画。
是耐看的长相而非惊艳的长相。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声线冷冷淡淡的,介绍说自己叫章嘉程,且将名字一笔一划写到黑板上。
字没有任何训练过的书法痕迹,胜在写得端正,横平竖直规规矩矩。
班上同学依言送上最热烈的掌声,在掌声里,祝婴宁听到周围有人轻声交流:
“长得不错诶。”
“是吗?这长相不是我的菜。”
等掌声结束,洪青阳指了指戴以泽身侧的座位:“你就去那里坐吧。”
戴以泽的同桌开学前不幸出了车祸,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
章嘉程背着书包走过去。
戴以泽对新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见他走过来也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直到章嘉程说了句“借过”,他才往前挪了挪椅子,以便他能从他的椅子和后桌的间隙里通过,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了,都回神了啊。”洪青阳拍拍手,示意大家看过来,“今天带早读的同学是哪位?可以上台带读了,其余同学拿出语文课本,翻到第……”他问了下带早读的同学,才继续道,“翻到第12页,读一读古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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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校生的到来让班上同学兴奋了一整天,甚至课间时分还有外班的学生过来观摩新同学。然而少年心性善变,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这股新鲜劲儿很快就退去了,大家又回到了半死不活的学习日常里。
祝婴宁谨遵洪青阳的叮嘱,对转校生关照有加,在第一天就让他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她。
不过一连过了三天,章嘉程也没有来找她帮忙的意思。他很腼腆,也可能仅是不爱讲话,除了开学第二天在讲台上的自我介绍,后来的三天里再没有同学听过他的声音,每天就只是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学,课间或午休也独来独往。
戴以泽很快受不了新同桌的无趣,每天都在招魂,试图用意念让躺在医院里打石膏的老同桌痊愈归来。
他若是说出太过分的话,祝婴宁会出面制止,当然这种时候他一般也很不服就是了。
“一个老学究,一个闷罐子,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祝婴宁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学究是在指她。
哀嚎完,戴以泽就会去骚.扰坐在他前面的邵彦君。但邵彦君对他持什么态度全取决于当日的心情,心情好,她会返身过来给戴以泽涂指甲油,在他的草稿本上画画,和他嘻嘻哈哈畅聊某某人的八卦,心情不好,戴以泽就是她的出气筒,轻则得到眼刀,重则收获锁喉。
章嘉程刚开始还有点被他们的相处模式惊吓到,后面也习惯了,能够在戴以泽说出“粉红豹纹很适合你”“比起白蕾丝你更适合攻击性强的纹样”时也面色如常。
一周结束,第二周开始,祝婴宁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他们班的座位是一周一换,不仅组与组之间会换,排与排之间也会换,理论上来说,所有同学都能有坐在前排和后排的机会。
她所在的这一组开学的时候正好轮到了第四组,也就是离走廊最远的那一组。坐在这个位置不仅需要斜着脖子,还常常会因为黑板反光而看不起上面的白色粉笔字,因此每逢下课,就会有第四组的同学到讲台两侧补抄黑板上的笔记,章嘉程也是其中一员。
一周过去,他们轮换到了中间那一组,视野好了许多,黑板也不反光了,到讲台两侧抄笔记的人自然换了一批人。
但她发现章嘉程仍会上台抄笔记。
偶尔课上需要四人小组讨论,她回头同后桌的他们讨论问题时,也留意到他常常眯缝着眼睛。
她猜他大约是近视了,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配眼镜。
在又一次目睹他打算上讲台补笔记时,祝婴宁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他,主动开口:“你抄我的吧。”
章嘉程朝讲台去的步伐滞了滞,回头打量她,表情有些惊讶。过了几秒,他伸手收下了她的笔记本,颔首道:“谢谢。”
“我去,难得啊。”戴以泽在后座懒洋洋地鼓了鼓掌,“这是你自我介绍完以后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有沟通障碍呢,难得难得。”
没人理会他。章嘉程拿着祝婴宁的笔记本回到了座位上,开始誊抄笔记。
这个善举作用有限,并没有让他融入新班级,除了誊抄笔记时会找她说话,其余时间他还是独行侠。祝婴宁和他之间的对话也很单一,不是“你可以把笔记借我一下吗,谢谢”“可以”,就是“你需要笔记吗,我可以借你”“谢谢”,模板化到她甚至可以提前背出他的下一句回答。
今天的体育课他也没去,体委路过他的课桌时,他说自己想请假。
“我头有点晕。”
“请病假得有校医院的诊断条。”体委公事公办地说,“趁现在还没上课,你去趟校医院吧,然后把校医开的条子给我。”
章嘉程向来冷感的脸头一回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他安静了半天,又改口道:“那我请成事假可以吗?”
“那也得去找阳哥开假条。”体委表示爱莫能助。
洪青阳的办公室就在教室外几步开外的地方,不远,但章嘉程也不知道是没想出事假的理由还是怎么回事,始终坐在座位上没动。
体委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吱声或者挪窝,留下句“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就走了。
班上空了一大半,许多同学都下楼上体育课了,少部分拖拖拉拉的人也在同伴的催促下三两成群朝楼下走。
吴波过来找她:“婴宁,我们也走吧,别待会迟到了又被大力金刚罚俯卧撑。”
大力金刚是他们体育老师的诨号,因为他体格壮实,肌肉跟马赛克一样一块一块的。
祝婴宁蹲下去绑紧自己的鞋带,正要站起来随吴波离开,就发现了什么东西。她微微一怔,对吴波说:“你先去吧,我想起来阳哥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待会儿我就追上你。”
“好,那你快点啊,大力金刚来了我尽量帮你打掩护。”吴波说着便离开了。
她走后,祝婴宁也跟着走了出去,依言前往洪青阳的办公室。
只不过不是去找洪青阳谈事的,而是去找他借东西。
没过多久她就走出了洪青阳的办公室,手里握着瓶白乳胶,将其轻轻放到章嘉程的桌子上,什么都没说就小跑着去追吴波了。
独剩章嘉程一人在教室里看着面前的白乳胶,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觉时光都凝固了,挂钟滴滴答答的秒针声渐次远去,与蝉鸣交织成盛夏的背景音,才缓慢伸出手,将白乳胶握于掌心。
书桌下是脱胶的帆布鞋。
洗得泛白的帆布鞋除了起球褪色,连鞋底都岌岌可危。
白乳胶粘合起来的不仅是鞋底,更是少年敏感脆弱的尊严。
第133章 幸运星和千纸鹤
章嘉程把玻璃瓶递过来,祝婴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说这是谢礼,她才慢半拍明白过来他是在感谢她昨天体育课前的出手相助。
玻璃瓶是文具店常见的五角星款式,巴掌大,里面装着满满一瓶纸折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