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婴宁:“?”
她好像明白许思睿为什么一身王子病了。
许思睿握着苹果走进病房里的洗手间,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过了几分钟,他才走出来,在病房的储物柜里找出把削皮刀,扯了张椅子,坐在椅子上对着垃圾桶削起了苹果。
他专心又沉默,嘴巴像被无形的线缝起来,目光始终黏在苹果皮上。
他不说话,病房里总得有人说话,不然太闷了。周天晴充当了聊天主力,她聊累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祝婴宁便自发顶上去,天南海北地聊,聊他们的学校,聊最近的新闻。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周天澜会追问,也会哈哈大笑。她和祝婴宁想象的不一样,虽然憔悴,却没有生病的人常有的凄苦。
聊了许久,许思睿才把手里的苹果削好,他削太慢,苹果肉都氧化了,呈现出深浅不均的黄褐色。周天澜要把苹果接过去时,他终于说了自入病房以来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小声,接近喃喃自语:“我另外再削一
个吧。”
“别,这个挺好的。”周天澜笑眯眯地说。
许思睿的手在她接过苹果时微微一顿。
她啃起了苹果,病房里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招呼祝婴宁:“婴宁,你吃猕猴桃吗?洗一洗切一个去吃呀。”
祝婴宁刚想说不用了,周天晴就从袋子里掏出两颗猕猴桃:“我去洗手间弄给你吃吧。”
她受宠若惊,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和周天晴抢着洗水果。
洗手间里的洗手台就那么丁点大,当然挤不下两个人,最后周天晴被祝婴宁挤掉了,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搓洗,脸上表情无奈,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样,睿睿的妈妈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祝婴宁用小刀削开洗好的猕猴桃,迟疑着点了点头。
确实不太一样。
信件往来看不到对方的语气和表情,她一直以为周天澜的性格是周天晴那一挂的,没想到……
“我姐姐是个特别小女生心态的人。”周天晴笑道,“情绪上头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也单纯,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眼,很麻烦,和睿睿是不一样的麻烦,唯一一样的是,有时候都得用哄小孩的心态去哄他们。不过,她其实是有点大智若愚在身上的。”
祝婴宁专注地听着,把削好切片的猕猴桃又用水冲了一下,码放到盘子里,低声问出刚刚在外头不好开口的问题:“周阿姨的病……”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周天晴说,“病变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现在就是先把纤维瘤割了,再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太大的异常就能出院了。能争取到保外就医主要是她在监狱里表现好,刑期也不长,再加上我这边也一直有律师在跟进。争取这个机会主要就是想让她出来透透气。”
祝婴宁不太确定周天晴这番话是在安慰她,不想让她和许思睿这种小孩操心,还是在说实话。她想了想,继续问:“那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你们能经常过来看看她就是帮大忙了。”她笑着摸摸她的头。
“我会尽量说服许思睿常来看她的。”
“嗯。”周天晴收回手,脸上笑容却没收回,“我看睿睿挺听你话的,婴宁,你真的帮了我们家大忙。”
“有吗?”祝婴宁愣了愣,她没觉得许思睿有多听她话啊。
但是周天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强调道:“他连他妈妈的话都没这么听过。”
**
他们并没有在病房待多久,聊到日色即将西斜,周天晴和周天澜就合力赶他们回去了,说现在回去还能错开晚高峰,别拖到待会儿连打车都要排队等半天。
两个人像垃圾袋一样被她们统一打包轰走。
医院门口人多,不好打车,他们只好走远点再叫车。
步行前往打车点时,许思睿始终走得快她几步,祝婴宁一开始还想加紧步伐追上去,但她发现只要她加速,许思睿也会随之加速,存心不想跟她并排一样。
她撇撇嘴。
走到十字路口,绿灯一亮,人群瞬间从他们背后漫过来,穿插在他们中间,差点把他们冲散。祝婴宁好不容易才找着他,心想果然还是得跟紧点才行,于是小跑到了他身边,让他走慢点。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怔住了。
她看到他脸上挂着两行眼泪。
无声的,清透的。
十字路口人群喧嚣,偶尔有路过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朝他投来惊诧一瞥,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大千世界如此繁忙,无人有心关照某个人的悲欢。
唯独她的心在目睹他的眼泪时揪成一团。
斑马线咫尺之距,很快走完了,他张开嘴,在换气的间隙哽咽着渡出几个气音:“……你知道吗,我妈以前死都不肯剪短发,因为她觉得自己留长发的样子最美。”
“许思睿……”
“她说我不会削苹果,其实她自己也不会,她不会做任何家务,连虾都要别人剥好了才肯吃,可是我刚刚把苹果递给她的时候,摸到了她手上的茧。”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用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说,“她手上怎么可以有茧呢?”
周天晴问过他,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去看你妈妈,你就这么怨她吗。
孙明远也说过,你妈妈也是受害者,许思睿你不要这么幼稚。
其实他没有怨她,也从来没有将她列为他们家家庭变故的加害者,他始终不肯去看她仅仅只是因为——
看到妈妈受苦,他会忍不住流眼泪。
第119章 操心
回到家里,钟点工正好在做晚饭,做的是双人份的,因为许正康不回来吃。
钟点工做完饭就走了,两素一荤一碗汤,许思睿没什么胃口,往嘴里扒拉了半碗饭,夹了几根菜就说自己吃饱了,剩下来的饭菜祝婴宁一个人吃不完,只好放到冰箱里,虽然她知道放冰箱的结果大半是倒掉——许正康和许思睿都不吃剩菜,她虽然吃,却也不敢吃隔夜太久的。
许思睿吃完饭就去洗澡了,洗完往床上一倒,闷着被子开始睡觉。
祝婴宁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选择不去打扰。
她待在自己房间里三心二意地学了会习。六月初是第二次月考,离现在也不过十来天,她每次考试都会提前两周进行复习,力求对知识点布下天罗地网,不遗漏每一个细节,但今晚,无论她怎样想要集中注意力学习,都时不时会走个神。
十点多的时候,她放下错题本,叹了口气,决心先去冲个热水澡换换脑子。
许正康是在她洗完澡后才回来的,他喝了点酒,身上有酒味,面色倒是红润,哼着小曲儿就进来了。由于他经常因应酬晚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祝婴宁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礼貌且疏离地颔首打了招呼:“许叔叔。”
他嗯了一声,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祝婴宁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到书桌前,正打算将错题集上最后几道错题扫个尾,她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许正康是周天澜的丈夫,周天澜保外就医了,他好像完全没反应……?
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但不在乎?
思虑起这个问题是怕许思睿为此动气,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由于仍有校运会项目,且校运会当天上学时间较晚,不用再一大早出门,因此他们三人难得赶趟坐到了同张餐桌上吃早餐。
早餐是简单的牛奶和黄油吐司。
许思睿吃饭既矜贵又温吞,尤其是早餐,在起床气的加持下,比午餐和晚餐都要显挑剔,一块黄油吐司得用刀切成九小块,拿叉子一小块一小块叉着吃。许正康和他正相反,吃饭大快朵颐,最是讲究效率。平时这对父子没撞上还好,但凡同时吃早饭,许正康总是怎么看许思睿怎么不顺眼。
今天也是如此。
在许思睿用刀划掉吐司边,且坚持要将剩下来那块吐司九等分以后,许正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斥道:“不想吃就倒掉别吃!跟他妈谁在求你吃一样。”
他冷不丁这么一句,把坐在一旁的祝婴宁吼懵了,虽然吼的对象不是她,可她的心还是嗵嗵直跳。
下意识看向许思睿,许思睿的脸色果然巨臭无比。
臭归臭,他手上动作节奏未变,依然慢条斯理地肢解着盘里的吐司,对许正康的漠视形如某种挑衅。
许正康脸一沉,果然将要动怒,在他大发雷霆以前,祝婴宁眼疾手快抢过许思睿割下来的吐司边放到了自己盘里,干笑两声,说:“是因为我喜欢吃吐司边,他才特意把吐司边切下来的,哈哈……”
这么弱智的理由当然糊弄不了许正康,祝婴宁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毕竟独自一人干笑很需要厚脸皮,她自认脸皮还没这么厚。
弱智归弱智,许正康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台阶,不想一大早就影响心情,勉强压下了
继续数落许思睿的欲望,起身离开餐桌。
走到玄关处换鞋时,许思睿开口了,背对着他,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语气和尊敬亦或孝顺毫不搭边,许正康听得一股无名火,也没细究他这句话的意思,把门一甩,咣啷一声就走了。
许正康没有懂许思睿这句话的意思,祝婴宁却听懂了,他是想问许正康对周天澜生病这件事没什么想说的吗。
事实证明,真的没有。
祝婴宁看向许思睿,他则盯着面前还没切好的吐司,眸色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沉。
**
周天澜的手术定在三天后,术前需要禁食八小时,由于手术时间不巧在下午,她不得不饿了整个白天。
祝婴宁和许思睿过去看望她时,恰好碰到了许思睿的外公外婆,也即周天澜的父母,两个老人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已经是一个将近四十的中年女性,尤其是许思睿的外婆,执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心疼道:“澜澜,咱还是听医生的话,乖乖忍一忍,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再去吃,啊?”
原来即使这么大了,也是可以被爸爸妈妈当成小孩的。
祝婴宁在一旁看着,心情有些复杂,因为从她能记事起,刘桂芳就不再把她当孩子对待了,她会告诉她家里的财政情况,向她倾诉婆媳之间的不睦,或者大肆讲村里某个人的坏话。她一直以为女儿早早为母亲挑大梁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原来母女之间也可以是这种形态。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触景而生的感慨,她摇摇脑袋甩掉多余的念头,和许思睿一起坐到周天澜身边,和上次那天一样,天南海北地扯着话题供她解闷。
等周天澜被推进手术室了,祝婴宁才抽空去上了个卫生间。
从厕所里出来,她看到许思睿的外婆和周天晴站在卫生间门口讲话,本来想打招呼,却发现她们两人表情严肃。祝婴宁没有窥私欲,但她们和她离得太近了,她还是被动听到了一些话影。
她们在谈论许正康。
许思睿外婆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还是得联系下许正康,好声好气叫他过来,他再怎么混蛋也是周天澜的丈夫,这种场合他若是不出面,周天澜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心酸难过,别因为这点事影响了她术后的心情。
周天晴持相反意见,觉得许正康最好的状态就是演个活死人,别再来动摇周天澜的心志。
之前祝婴宁就疑惑过周家和许正康之间的关系,现在才得知两家在周天澜入狱后就决裂了,二老被这个女婿气得差点进医院,周天晴更是直接找到许正康面前,和他大吵一架,还泼了他满头水。
但是为了许思睿的心理健康着想,为了不让他陷入父亲与母亲家族二选一的境地,他们一直避免在许思睿面前和许正康争执,偶尔不幸碰面了,也都会尽量维持个陌生人的表象。
母女俩讨论了半天,最后许思睿的外婆拗不过周天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行吧……这种事你们年轻人安排吧。”
她们离开以后,祝婴宁才走出去。
许思睿就等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术室前的那块空地板。
祝婴宁坐在他旁边,担忧地看了他几眼,和他一起盯着眼前的空地板发呆。
她有点担心许思睿情绪上头去找许正康干仗,好在许思睿的心思似乎不在许正康身上,周天澜做手术这天,他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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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祝婴宁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同时还要兼顾祝知微那边的事。伊伊找到新工作,已经离开了,尽管祝知微有在招工,可暂时还没招到合适的人选,只能由她们两个人先顶着。
她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既兼顾祝知微的店铺,又兼顾许思睿那边的事,还能完美完成学习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