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川很难不去猜想,刚才他们离开的那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从前这两个人只是点头之交。
他盯着自己太久了。
姚映夏不得不回头看向他:“我脸上有东西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什么合理解释。
沈星川突然就抚上了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在她眼角下方擦了擦:“没错,有脏东西。”
有脏东西缠上了她。
这样近的距离,沈星川看到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在心理学上,这是人在感觉到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原来她这样害怕自己。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等他真的放任自己做出什么,姚映夏还能再这样自欺欺人吗?
他不愿承认自己很有些跃跃欲试,只期盼姚映夏不要再刺激自己。
出神间她已经回过头去,坐的端端正正,佯装无事发生。
可是那纤细的脖子太过僵硬,因而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沈星川收回视线,对上了沈清源的眼睛。想来他目睹全程,此刻却十分平静,淡然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这令沈星川有些困惑,不知是他全然不在意,还是太过沉得住气。
难道真是自己会错了意?
佣人开始上菜。
坐在对面的沈素溪却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看得真真切切,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沈星川到底也算是她的长辈,可他的所作所为,哪
里有长辈的样子?还有他那是什么眼神?
弟弟今天当真吃错了药。
姚映夏很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可是被他碰触过的皮肤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令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也许她该找个时机提醒他一下,这样不合适?他们之间应该保持更加恰当的距离。
可一想到沈星川大概率会生气,她又赶紧否认了自己的提议。他那个人一向没有边界感,现在也只是愈演愈烈,既然如此,往后她可以筑起更高的边界。
打定主意后,她叉起了一颗西兰花,还没吃进嘴里,就听沈素溪问:“夏夏,你最近月考考的怎么样?”
她礼貌回答:“还算有进步。”
许念在一旁补充:“年级第九,其他各科成绩都进了年级前五,只有物理拖了后腿。”
沈素溪听完就眼睛一亮:“清源物理好,他刚刚拿了全国物理大赛的金奖,不如就让他给夏夏补课。”
沈素溪此时明显热情过了头,换做旁人还可以解释为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可这是沈素溪,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几乎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沈长河明显察觉到妹妹似乎有撮合两个孩子的意思。这下可真是狭路相逢,两虎相争,越过许念,他果然就看见弟弟握紧了手中的刀叉。
沈长河觉得还是由自己出面调停比较好:“清源已经高二,学习也忙,我准备找一个物理老师指导映夏。”
沈素溪已经无法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给她找不痛快?
可是她自有说法:“清源已经保送S大,不用再参加高考,哪里会忙。”
许念听了很是惊喜:“清源这么厉害。”S大可是常年排名第一的学校。
沈素溪终于露出一个有些自豪的笑容:“以后只要夏夏有时间,清源都可以给她补课。”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姚映夏正愁物理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于是看向对面的少年问:“可以拜托你帮我补习吗?”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帮他脱离苦海,如此刚好一举两得。
沈清源点了点头:“乐意效劳。”而后又道,“我们住的近,不如以后一起就一起去学校?路上有半小时的时间,可以讲不少知识点。”
如此一来,沈素溪应该就不会再将他关在家里。果然母亲听了十分高兴,全然忘记了早上说过的狠话,兀自拍板道:“以后就让我们家司机接你们一起上下学。”
他刚说完,沈星川手里的餐刀就掉到了地上,叮铃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不甚在意,只看着沈清源笑,哪怕笑意森寒,声音却像是在真心夸赞:“我的小外甥还真是能干。”
挖墙脚都敢挖到他这里来,不过是仗着自己不会轻易动他。
这话沈素溪怎么听怎么古怪,终于忍无可忍不管不顾的回击道:“听说你最近包养了一个女高中生,我们清源要是能像你一样能干就好了。”
第19章
沈素溪此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许念越过女儿,瞬间看向沈星川。昨晚她刚刚到家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夏夏,见她情绪状态都不错,想来最近没有遇见什么糟心事。又一想到有沈长河这层关系在,无论沈星川在外面玩的有多离谱,在家到底不敢放肆,也就暂且放下了心。
此时听沈素溪将话摆在明面上说,倒是八卦的意味更多一些。她的注意力暂时都在沈星川身上,没有察觉到坐在身边的女儿一瞬间僵了神色。
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冷却下来,手脚变得冰凉,心跳却越来越快,死死盯着面前的餐盘,不敢去看任何人。
直到余光看见对面少年的手指,无声的在餐桌上敲了敲,他想要她暂时冷静下来,如果此时自乱阵脚,谁都救不了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不断宽慰自己,是啊,现在还不是她需要害怕的时候,如果沈素溪知道女主角是自己,又怎么会撮合她跟沈清源。
想来是沈星川不知怎么招惹到了姐姐,这才会招来怨怼。此时她只需要伪装成一个吃瓜群众,在一旁看热闹就好。
终于在没有其他人察觉到她异样的时刻,姚映夏做好了心理建设,顺着众人的视线,也侧头看向了沈星川。
这一天他穿了黑色毛衣,厚重的颜色更衬得他五官深邃,英气逼人。
然而沈星川的心里素质明显比她好得多,此时被人这样当众揭短,脸上也没有任何愠色,看起来依旧从容,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凝视。
沈长河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妹妹虽然素来强势,可行事还算有分寸,父母年近五十才有了沈星川,没几年就相继离世,弟弟可以说是他们兄妹二人一手带大,从前沈素溪极疼爱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娇惯弟弟,没想到今天竟能这样口不择言。
沈长河沉了脸色:“素溪,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川,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沈素溪冷笑一声:“整个A中都传遍了,听说前一阵他还追到学校里去。”似乎非常想找人佐证自己并非血口喷人,她突然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女孩,“夏夏,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姚映夏一只手拼命掐着手心,脸上才能维持镇定自若,瞧不出什么情绪的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沈素溪又看向大哥:“你瞧,连夏夏都听说了,我可没有胡说八道。”
A中、女高中生、包养,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不禁令沈长河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弟弟不仅仅只是动心,而是已经付出行动,真的包养了姚映夏?他越过许念,看向那个一脸平静的女孩,却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人在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表现,沈长河几乎确信了自己的推测,他从没想过姚映夏会是这样贪慕虚荣的女孩子,却也并不感到意外。
沈长河知道她们母女之前的日子过的苦,类似的事情在他们这个圈层也数见不鲜,可还是没有想到,看起来极有骨气的姚映夏会这样轻易折腰。
那她刚刚为何又要顺着沈素溪的心意,主动找清源补课?是故意同弟弟置气,还是贪得无厌?
思忖间他没有回应妹妹的话,却听姚映夏再次开口:“姑姑,我觉得传言不可全信,小……小叔人还是蛮好的,之前我在学校遇到了一些困难,还是他出面帮我解决的。”
她叫小叔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情愿,声音又软又轻,格外挠人心肝,沈星川原本心情很是不好,此时竟又有些高兴,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只是被发了好人卡,心绪又沉了下去。
沈清源暗暗赞叹,是了,与其遮遮掩掩刻意划清界限,还不如大大方方为他说话,这样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许念知道夏夏指的是她被冤枉作弊那件事,想起沈星川曾经帮过这样一个大忙,当即也就更加偏信女儿多一些。
沈素溪很想说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小叔刚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
就听沈星川终于开口:“二姐,我们相依为命二十多年。”他脸上浮现出有些受伤的神色,仿佛对她失望至极,“没有想到,你还不如小侄女了解我。”
沈素溪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副模样,突然想起从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大概是沈星川七八岁的时候,家中保险柜里丢失了一大笔钱,知道密码的人少之又少,沈素溪输密码时又从不避讳他,便怀疑是弟弟偷的。
钱
多钱少尚不要紧,只是这种行为实在恶劣,沈素溪狠狠训斥了弟弟一番,逼他交代钱的用途以及下落,当时年幼的弟弟也是用今日这般眼神看着她。
后来还是沈长河坚信弟弟不会做出这种事,打电话报了警,才查出是佣人偷的。
沈素溪为此愧疚了很长时间,买了许多礼物跟他道歉,没想到弟弟早已原谅了她,只是有些伤心地说:“姐姐,我从不骗你,你以后要相信我啊。”
此时此刻,沈星川说出了与当年类似的话:“二姐,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我没有包养过女高中生。”
这下愧疚翻江倒海的涌入心头,沈素溪瞬间软了神色,有些慌张的同他道歉:“小川,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我今天只是……只是……”
她无法明说因为发现儿子是gay,自己一夜没睡,是如何震惊又是多么伤心,她太想赶紧令儿子回到正轨,可偏偏弟弟今天总是捣乱,这才将火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那个传言她本就没几分相信,刚刚不过是失去理智,只想重伤他扳回一局。自己可是他的亲姐姐啊,怎么会变得如此恶劣。
沈素溪一边深刻反省,一边红了眼眶,缓了又缓才终于将话说完:“是我今天心情不好,这才胡言乱语,小川,姐姐是相信你的。”
见她如此诚恳,沈星川也就不再计较,顺势而下道:“二姐信我就好,想来是对手公司故意抹黑,放出来的假消息,我会派人彻查,等找到始作俑者,一定会将他告个倾家荡产。”
许念和沈素溪听他这样说,当即就消除了所有猜忌,姚映夏也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远处的沈长河却察觉到弟弟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还真是学坏了啊。
回程路上,清晨的阴寒已经被彻底驱散,此时阳光和煦,晒得人昏昏欲睡。
姚映夏解决了心中的大麻烦,心情十分舒畅,走路都比平时要轻快许多。
沈星川却见不得她那副模样,跟沈清源突然拉近关系就这么高兴?一想到日后他们还要朝夕相处,一起上下学,沈星川的危机意识就彻底爆棚。
他走到姚映夏身边,想要聊聊刚才发生的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侄女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等他再次逼近,她又想故技重施,脚下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并不平坦,她被自己绊了一脚,眼见就要跌倒。
沈星川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扶,却见姚映夏一个扭身生生躲过,重重摔在了地上。
走在前面的沈长河和许念听到动静后一起回头,就见姚映夏一脸痛苦地趴在地上,一旁男人伸出来的右手还停在半空,显然是施救没有成功。
许念连忙往回走,小心扶起女儿问:“夏夏,怎么摔倒了?痛不痛?”
姚映夏说:“走神了,不痛。”
许念笑她:“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你跟肖……”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就这样戛然而止,显然意识到不提为妙,又生生咽了下去。
可她还是想起了肖安。
小时候她就不爱吃饭,瘦弱的像是营养不良,小区里的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摔跤。
摔的最严重那次,手掌上蹭掉了一大块皮肤,血肉模糊,很是可怖。可她没有哭,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想着一会回家被姚启航看到,又会被咒骂,她怎么没摔死才好。
便在这时,身边伸出了一只手,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哥哥,他说:“妹妹,痛不痛?我扶你起来吧,地上凉。”
那时候也是冬天。
后来许念经常能看见两个小孩手牵着手,那之后夏夏就很少摔跤了。
姚映夏伸开手掌,仔细看还能瞧出当年留下的痕迹,这次她穿的很多,摔倒其实没有多痛,可还是会想,如果肖安还在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