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过法子联系陆承钧和陆妄山,希望他们能劝云檀出具谅解信得到最轻的判罚,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袁琴容又试图联系向因——她们毕竟是从前在宴会或沙龙上经常见面的交情,向因又最是温和体面。
可谁知向因也直接将她拉黑。
袁琴容别无他法,她到这时候终于觉得怕了。
如果她真的被判了重刑,谁来照顾袁鸿仁?无论是谁她都不放心。
于是最后将希望寄托于袁家,可父亲依旧不接她电话,俨然是要彻底与她划清界限的态度。
她不知道,袁家早就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保她。
处处碰壁,袁琴容孤立无援。
也是在这时,之前她托人去查袁司流挪用公款的证据终于被查证。
袁琴容以此为要挟,把袁司流叫来了自己家。
她看着眼前这位长兄,觉得陌生至极。
当那些挪用巨额公款的证据整齐罗列在眼前时,袁司流神色大变,他也觉得眼前这从不受关注的妹妹陌生。
但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下来。
说白了,袁琴容愚蠢又鲁莽,就算拿到这些证据又能翻出什么水花?
“你想让我在你和云檀的事之间周旋帮忙,是吗?”
袁琴容见他如此闲庭信步,又下意识害怕起来——她早就习惯在父亲和兄长面前恐惧妥协。
可她此刻还是强撑起脊背,说:“是。”
“你做出这样的事,现在才知道害怕么?你以为云檀还是从前那个任你摆布的乖女儿?”袁司流不由又摆出那副说教模样,“你得罪她,跟直接得罪陆家有什么区别?”
他讥笑一声,难掩对云檀际遇的嫉妒,“那云檀也真是好命,就连陆坤那老不死的都没反对她和陆妄山。”
袁琴容红着眼:“是爸暗示我这么做!”
“阿容,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袁司流说。
就算当时袁放的确想牺牲袁琴容一个换得万洲资本的注资,可袁琴容可是要求陆妄山将钱都转到她的私人账户的,既然如此,谁都别怪谁。
“我可以跟爸一起腆着脸为你去说说情,毕竟这事最后到底没真正伤到云檀。”
袁司流拿起茶几上那些证据,“你怎么确保你不会反悔,又让这些东西流出来?”
所有初始文件都在U盘中。
袁琴容将U盘交给他,自己保留那一沓打印出来的纸质证据,“只要云檀出具谅解信,我就会把这沓纸也销毁。”
“好。”
其实袁司流也没有把握。
袁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可如今他拿到了U盘已经占据优势地位。
他起身,耸肩松了松筋骨。
“那我就先走了,阿容。”他声线也很柔和。
袁琴容点头。
却见他在门口之际忽地又停下脚步,扭头对她说:“对了,听说你把陆妄山转给你的那些钱转到了一个残疾人基金组织?”
袁琴容一下警铃大作:“你别打那个基金的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袁司流笑道,“你能派人去查我,怎么没想过去好好查查那个基金?”
“什么意思?”
“那个基金是陆妄山套了个壳儿的障眼法,实际操作人是他。”
袁司流慢条斯理地欣赏袁琴容惊愕的表情,像是终于心满意足,摇着头道,“你还真以为自己为袁鸿仁的下半辈子做足了打算?”
他嗤笑一声,“就像你小时候费尽心思想讨好父亲,阿容啊,你有没有发现,你这辈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说完,袁司流又欣赏片刻她的表情,转身下楼。
袁琴容是在这时候忽然扑上去的。
她红了眼,心底是半辈子积攒下来的滚沸的恨意。
可那天摇地动之际,她脚下忽地一滑,就这么从长长的楼梯滚落下来,后脑勺重重磕在尖锐的墙角,“嗡——”的轰鸣,眼前成了灰白一片。
她听到楼上房间传来的袁鸿仁的哭声,而盘踞着的那句“你这辈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不断蚕食着她那份意识,最终将袁鸿仁的哭声也蚕食殆尽。
-
袁琴容的追悼会,云檀没有去。
说来可笑,人丁兴旺的袁家去追悼的人也寥寥无几。
那段时间袁家遭遇了很多,袁琴容从楼梯跌落送去抢救很快就被宣告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袁司流在慌乱中早就忘记是袁琴容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自己推的,他着急慌忙赶去机场却当场被警察以涉嫌挪用公款数额巨大扣下。
袁氏集团股价接连跌停,又因为各种经济犯罪被立案调查。
当初陆坤就一直看不上袁放手段不光明磊落,早就猜到袁家长久不了,如今真开始细查,指不定能查出多少桩来。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近乎家破人亡、分崩离析的结果,
几个兄弟姐妹生怕被牵连纷纷割席,卖资产的、出逃海外的。
……
最近也到了奶奶过世一周年的日子。
云檀去寺庙祭拜,向因也帮着一并准备了许多香火经文与贡品,陆妄山陪着云檀一道去。
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看着袅袅细烟后的那供奉牌位。
“奶奶,我来看你了。”她轻声开口。
当初奶奶过世后不久她跟陆妄山分手离开北京,如今又回来了,还见了陆妄山的家人朋友们。
时间真是让人称奇的玩意儿。
陆妄山就跪在她身侧。
这不是他第一次跪奶奶的牌位,当初奶奶葬礼那几天他也都陪在云檀身边,只是当时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现在有了。
“奶奶,我是陆妄山,我们从前也见过的。”
陆妄山嗓音低沉而认真,“我现在是云檀的男朋友,您可能不知道,我跟小檀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和小檀一起过,我们会一直相爱幸福,我不会再让她吃一点苦,您放心吧。”
有一种说法是,点燃的香火就像电话沟通的信号,火光摇曳中,逝去的亲人就能看到香火另一段的晚辈。
所以今天云檀特地穿着和陆妄山同色系的黑裙。
她将长发盘起一个低髻,透过烟雾袅袅仿佛真的看到奶奶,于是眼眶就这么湿润了。
陆妄山无声地牵住她的手。
他们一起在牌位前跪了会儿,陆妄山安静地听着云檀和奶奶说话。
等离开时正好听见一记浑厚悠远的钟声。
云檀抬眼,看到云启徽捧着袁琴容的遗像相框从另一侧的台阶缓缓走上来,身侧是两位方丈,正双手合十低声念着《无量寿经》——
“拔诸欲刺,以安群生。”「拔除众生烦恼,使众生安乐。」
佛教谓财、色、食、名、睡五欲恼人,如针刺肤,故称“欲刺”。
云启徽没有看到她,云檀也没有上前。
这一切依旧如梦一般。
太突然了。
云檀听着那句经文,恍然这些年她们这些人岂不是正应了那句。
袁琴容是,她又何尝不是。
她恨了袁琴容那么多年,嗔恨贪欲,也做出许多荒唐的错事来,以至于对奶奶与陆妄山心底永远有愧。
这个念头刚萦绕上心尖,就听到耳边忽然“咔擦”一声响。
云檀回头,看到陆妄山举着手机,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老爷子问起你。”
“啊?”
陆坤当初还或多或少不满于云檀的身世,吃了一顿饭,不知怎么反倒越瞧越顺眼了,知晓了袁琴容的事也免不了挂心孙媳妇儿。
只不过老爷子多少有些包袱,这辈子装严肃装习惯了,催着廖吟秋去问问,被廖吟秋斥了回来:“你这老皮老脸的是有多金贵!关心一句还怕掉脸面,要是把你孙媳妇气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陆坤一边嘟嘟囔囔小声指责廖吟秋对自己态度愈发不耐烦了,一边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给陆妄山发去一句:「你和小檀在一起吗?」
「在。」
「她怎么样?袁琴容的事没让她伤心吧?」
陆妄山解释:「我们没去袁琴容那儿,今天是她奶奶一周年祭日。」
紧接着拍了一张云檀的照片。
她站在寺庙高高的台阶之上,明亮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映照出接近透明感的肌肤,她神色很淡,并看不出什么浓郁的情绪。
陆坤:「那就好,你告诉她,袁琴容这种人死不足惜,就算当过几年她妈妈也只能算当初瞎了眼,现在要是再为她掉眼泪就不值当了。」
陆坤长了一副硬骨头,安慰人也安慰得格外硬气,可他实在不擅长说软话,短信一发送身上就别扭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又干巴巴丢下一句:「你们俩没事就一起回来吃晚饭。」
陆妄山从小就是被陆坤教养长大的,哪儿能不知道老爷子脾性,当即轻笑出声。
而云檀看着那些聊天记录许久。
她在听到那句缥缈的“拔诸欲刺,以安群生”时有一瞬间仿佛又成为了从前那个云檀,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酷热雨季。
其实她对袁琴容的感情真的很复杂。
哪怕她到最后也不曾出现在她的追悼会和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