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多,夏祖德倒了一杯水,对夏忍冬说:“冬冬,爸爸想和你说件事,你到书房来一下。”
夏忍冬把手里的瓜子放到李疏梅手里,马上去了书房。
李疏梅料定老夏是想和姐姐聊聊她工作上的事,毕竟姐姐初三就回去了,年后新春之际大家也不会谈公事。
八点钟,春节晚会正式开始,喜庆的氛围充盈着小小的家。李新凤剥了一只橘子,塞进李疏梅的嘴巴,李疏梅眼睛吊在电视里,糯糯吃着橘子说:“妈,你自己吃吧,别管我了。”
不一会,喧闹的电视声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李疏梅觉得不对劲,原来是从书房传来的,夏忍冬和老夏好像吵起来了,李疏梅不确信,因为家里总是其乐融融,是不会吵架的。
电视节目换成了相声,不像歌舞那么喧闹,书房里的声音隐隐传入她的耳中,她听见夏忍冬大声说:“是,可是我当初想当警察,你也不愿意啊!”
她继续说着,像是在质问夏祖德:“我没觉得你是偏心,可是我想做的事情,你又能不能理解?”
“你是公安局长,你的威严不容质疑,你永远都站在你的角度……”
李疏梅只觉一片冷汗从脖颈里往下流淌,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她记得夏忍冬一向是很温柔的,她从不和父母顶嘴,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反而是她总是闹个不停,而今天的姐姐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秀秀……”李新凤忽地握住她的手,“我记得酱油没买,你陪我去买瓶酱油吧。”
李疏梅回过神来,她知道李新凤是要支开她,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跟着李新凤起身,走向门外,外面出奇地冷,风蹿进衣领,刚刚的那片冷汗就像冰块,令她猛地打起寒噤。
李新凤把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领口,又将她羽绒服帽子戴到头上。
外面爆竹声声,夜空里时不时闪烁烟火,倘若平时,李疏梅一定会喜出望外。小区门口的小卖铺还没有打烊,李新凤带她进去,又把她帽子拿下来。
李新凤一边找酱油,一边和正在看春晚的老板娘唠了起来。
如此这般,她在小卖铺溜达了好几分钟,仍旧没有选到想要的。李疏梅一伸手将家里常吃的那牌子酱油递给她,“不是找这个?”
李新凤接过,笑着说:“还是你眼尖。”
付完账,李新凤又问瓜子花生的价格,李疏梅记得家里刚买了干货。
等小卖铺有人进来买烟,李新凤才收了“兴致”,叫她一起回去。
李疏梅觉得李新凤演戏的本事挺厉害,她肯定也听到了书房里隐隐约约的吵架声,她一定知道是因为什么争吵,但是却故意瞒着她。
“我当初想当警察,你也不愿意啊”,夏忍冬的话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久久不能平复,姐姐曾经也想当警察,但是父母并没有同意,今天又是因为什么,让姐姐旧事重提?
“李老师……”夜色里,邻居老何迎面走来。
李新凤又和老何闲聊了几句。
等李疏梅到家时,已经是九点之后,李新凤一开门,里面就传来夏忍冬轻松愉快的声音:“妈,你们去哪了,等老半天了,来来,相机都调好了,拍全家福吧。”
李疏梅进门,才发现客厅里架起一副相机,那应是夏忍冬当记者的设备,她站在架子旁,笑着招手:“秀秀,赶快坐好。”
夏祖德早已在沙发里正襟危坐,一副拍工作照的姿态,他也招手道:“秀秀和冬冬坐中间吧,我和妈妈坐边上。”
这幅画面出乎意料的祥和,令李疏梅心绪恍惚,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出现。
但不知为何,她内心里忐忑的不安就像有了小脚,从她身上猛地跳走了。她不自觉露出笑容,是那种从小到大,合家团聚时才有的孩子的喜悦。
“咔嚓……”照相机自动按下快门,拍下了一张新的全家福。
晚上一家子看看春晚,吃着零食,聊着家常,李疏梅也很快把那些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大年初一,李疏梅一睁眼,就看见夏忍冬早早起床了,她正坐在床边看她的画本。
自从高中她学画以后,夏忍冬就一直鼓励她画画,想必她如今一定从画本里看出了她的进步。
她就想等夏忍冬看完画给她一点夸奖,果然她缓缓别过头,见她醒来,笑着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醒啦,这是平时练习的,还是工作画的?”
如果是嫌疑人相关的画像李疏梅并不会留在家里,但是大部分画都是在破案过程中随手画的,说是练习也好,工作也好,都行,她就问:“画的好吗?”
“好,真好,”夏忍冬笑着说,“秀秀,姐姐不是夸你,你是越来越优秀了。”
“嘻嘻。”李疏梅早就等着这份表扬了。
“要不,你也给我画一张吧。”
当夏忍冬说出这句话后,李疏梅内心的喜悦却敛了几分,她在高中学画时,给夏忍冬画过画,但当时画功很浅,画得一点都不像,如今她进步了,夏忍冬再提出画一张,她喜出望外才是。
可是她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的笔,画下的都和“嫌疑人”相关,她不希望画别的,她更不希望用这支笔画姐姐。
“怎么了?不想画姐姐了?”夏忍冬挑了挑秀眉,问她。
李疏梅内心做起激烈斗争,与那些不成文的规定相比,她更不想让姐姐失望,她喃喃说:“想。”
上午,李疏梅捧起画板,画起了面前的美人,夏忍冬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沐浴着窗外照进的暖阳,静谧如许。
李疏梅画着时忽然觉得夏忍冬这张脸骨相极美,以前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在那场爆炸案以后,她仿佛能看透人骨,夏忍冬的骨相是那种令人心碎的美,她每一下落笔都像是雕刻一块不菲美玉那般惊心动魄。
最后,她在夏忍冬的右耳上点上一颗漂亮的黑痣。
当夏忍冬拿起她的画时,原本平静的眼光里,闪动波澜的光芒,湿润沿着她的眼角化成一颗晶莹的露珠。
“谢谢你秀秀,画得太好了,我没有那么好。”她惊喜地说,“这幅画就留在家里吧,等我以后出嫁了,就带到新房子里。”
“我一定好好珍藏。姐姐。”李疏梅也从未这么激动为姐姐画像,在她心目中,姐姐就是最好的姐姐。
大年初二,李疏梅照例和夏忍冬到街上去玩,从小到大,她们都是一起玩到大的,夏忍冬比她大五岁,但从不强势,吃东西穿衣服都会让着她,小时候她不懂,吃穿都要好的,长大了自然什么都懂了。
夏忍冬每年会给她添新衣,今儿她打算给夏忍冬买件衣服,她有了工资也没什么大花销的。
虽然夏忍冬不同意,但她还是给夏忍冬买了第一件新衣,夏忍冬却给她买了一套,从头到脚一件不差。
黄昏时买了许多烟花,两人在楼下点放起来,烟花吸引了不少凑热闹的孩子。
烟花在夏忍冬的脸庞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芒,每年,李疏梅都能会从这份光芒中看到幸福,她心底的幸福也会满脸洋溢。
初三夏忍冬就要走了,初二晚上,李疏梅和夏忍冬睡在一起,夏忍冬问这问那,话渐渐多了,还问她在市局有没有相中的男孩子,好像过了今晚她们就没时间再聊天了。
李疏梅心里忽然很难过,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也不知道夏忍冬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聊到十二点多,李疏梅眼皮打架,但努力想和姐姐说越多的话,夏忍冬握着她的手说:“秀秀,爸爸担心我在外面吃苦,想让我在家附近找个班上,我当时有些激动,就和爸爸吵了两句,我知道爸妈是为我好,但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我想做自己的事情,就像你一样。”
李疏梅从困倦之中清醒,虽然当初她想考警校,父母也有反对,虽然当初她要做刑警,父母也有反对,但他们终究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想必父母都是为了儿女好,她紧紧反握住夏忍冬的手掌,“姐,我都知道,这辈子我们永远是亲姐妹,我们和爸爸妈妈,永远都是一家人。”
夏忍冬忽然抱住了她,黑夜里,李疏梅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夏忍冬却像是隐忍地哭了,泪水很快打湿她的脖颈和衣领。
大年初五的上午,李新凤交给了疏梅一个任务,和夏祖德去菜市场买鱼买鸡。
301室门口走上来一个青年人,身穿一身黑色大衣,敲响了门,门开了,露出中年女人和善的面容,她笑着说:“是岷卿?”
“对对师娘,我是岷卿,您还记得我。”
“快进来,岷卿,外面冷吧,你这孩子,看你脸上都冻坏了,快进屋。”
“师娘……”
“不用换鞋,客人一律不换鞋,你师父和秀秀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
“每年来,我都没见过师妹。”
“她这孩子野的很,一过年成堆成堆的同学就聚聚闹闹的。”李新凤一边把他迎到沙发,一边给他倒水,叫他坐沙发吃零食。
李新凤话匣子打开:“她哪只脚着家!而且现在工作了,经常加班,又怕工作做不好,又怕领导有意见。”
“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还记得当初见着她,还是读初中吧。”
“是啊,对了你坐会,我去给你切水果。”李新凤起身,“中午就在这儿吃饭。”
“师娘不用了,”闫岷卿连忙起身,“我等师父和师妹回来。”
“你坐你坐……”李新凤说着就去了厨房。
在师娘切水果的时候,闫岷卿坐得笔正,打量着多年来一层不变的客厅。
每年大年初五初六,从老家回来,他都是第一个来师父家拜年,每年,他都和师父聊上几句就回去,也从不在师父家吃饭。
每年,他都期望能和师妹见上一面,可每一年师妹都不在家,今年,他或许能“梦想成真”。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传来了悦耳的音乐,客厅里有座机,并非是座机响了,而是从一间半掩着门的卧室传来的,闫岷卿起身,打算告诉师娘有电话进来。
而李新凤匆匆从厨房探出头来,“岷卿,肯定是秀秀的电话,这孩子丢三落四的,我手弄脏了,你帮忙接下。”
闫岷卿连忙答应,快步推开卧室的门,铃声就来自一张桌上的手机,这是少女的闺房,闫岷卿不敢多停留,直接拿起手机,打算送给师娘。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球猛地一怔。
全身而下的凉意,仿佛一团冰水倾泻,让他呆立原地。
桌上的一张相框里,赫然映着一张全家福,那里面坐在正中的女孩,年龄不过二十一二,笑靥如花,可却怎么看都是他认识的人。
他生怕自己看花了眼,俯下头,贴住眼,反复确认,再三确认。
她就是李疏梅!
倒吸一口凉气,闫岷卿整个人都麻木了,欢快的手机铃声几乎变成了幽暗的背景音乐。
待手机铃声停止,闫岷卿才冷静了几分,他仍旧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
李疏梅怎么可能是秀秀,秀秀怎么可能是李疏梅。
李疏梅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师妹。
那这几个月,他对她的冷漠和刻薄岂非是天大笑话啊。
李疏梅一定是秀秀的同学,所以才出现在相框里。他侥幸地左右摇摆目光,在床头,一张李疏梅和夏祖德的亲密合照,让他彻底意识到,他才是蒙在鼓里真正的小丑。
闫岷卿急忙走出卧室,正逢李新凤端出果盘,果盘里是切得工工整整的哈密瓜。
“岷卿快坐下吃瓜。”
第62章 死亡海报。
“岷卿快坐下吃瓜,”李新凤热情叫他坐下,又问,“是秀秀同学电话吧?”
闫岷卿尴尬地笑了笑:“师娘,我没接。怕涉及到个人隐私,我就没接。”
“小孩子哪有什么隐私。”李新凤呵呵笑道,“你快坐,我一会给老夏打个电话,说你来了,中午在家里吃饭。”
“师娘不了,我想起局里还有件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下,我改天再来拜访师父和师娘吧。”闫岷卿浑身局促,又想到李疏梅一会到家,他只觉一刻也待不了。
他说着话,前脚已经迈到门口。李新凤叫他等等,急忙回房装了一袋苹果,等回来,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闫岷卿快步走下楼,又匆匆忙忙走出小区门外,一路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就好像这一路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异样似的。
终于走到“安全区”,闫岷卿才放缓脚步,但脑子里却愁绪不断,他想起半年来自己对李疏梅的刻薄态度,想必师父也是看在眼里的。
难怪那次他和李疏梅起冲突后,师父劝他关爱女士,那不就是变相提醒他要对李疏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