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点多,二队和三队再次聚集在一起,三队同事很积极,早把最近的调查资料汇总了起来,也包括昨天石云舒提供的口供。
会议室前摆上了一块很大的罪案板,罪案板上贴了不少照片,与此相关的,是这些照片的名字和信息,罪案板上还记录了很多案情的关键词,时间线非常清晰,所有时间线交织在一起,指向本案的中心人物——方雅雯。
闫岷卿扫了整个会议室一眼,特别在费江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兴致勃勃地说:“看来大家都到齐了,我们的会可以正式开始,我首先说两句啊,现在案子已经有很大的突破,大家只要再努努力,一定会尽快破案……会议开始吧。”
邓欣龙走到罪案板前,对着罪案板说:“那好,我先来把调查的情况做一个总结,曲队昨天把资料发给我了,我们大致可以得出,1995年9月,方雅雯和罗向松结婚,在头一年,还没有发生家暴,不排除有一些摩擦,96年,应该有第一次家暴,至于具体原因不得而知。96下半年,方雅雯生下女儿罗小小,很有可能,第一次家暴发生在生下女儿之后不久,或许是因为抚育孩子问题,也可能是因为其他问题,总之从方雅雯生下孩子以后的三年时间,罗向松对方雅雯进行了几十次的家暴,最严重的一次是脾脏破裂,进了医院。”
“1998年4月,方雅雯受不了家暴的痛苦,在被家暴后的第二天早上,那天是星期二,方雅雯应该是和公司请假了,直接去了立斌律师事务所,见到了石云舒律师,这也是二人产生交集的开始。此后六个月时间,在石云舒的计划下,方雅雯尝试通过摄像头和录音机两次取证,但都被罗向松发觉,从而产生新的家暴。”
“1998年5月,大坪村发生农药中毒事件,罗向松的农药厂受到影响,那也是罗向松工作上最困难的一段时期,也导致他家暴方雅雯的频率增加。10月,石云舒律师下班回家后被人袭击,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罗向松。至此以后,石云舒彻底退出方雅雯的家暴离婚案,关于家暴后续的信息就谁也不清楚。”
“后面的事情就有些古怪了,1999年3月7日,方雅雯出现在东阳区联尚商场门口,上了褚前忠的面包车,那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左右,在新北区的一条公路旁边,褚前忠遇害。褚前忠妻子谭玲在第二天上午报了失踪案。”
“1999年11月27日,罗向松于晚上九点到十一点钟,在农药厂办公室遇害,那天晚上,方雅雯参加了一个公司定标饭局,九点半到十点之间离开饭局,她的同事蒋晓丽全程陪同方雅雯,一直到凌晨才从方雅雯家离开,提供了方雅雯不在场的完美口供。”
在邓欣龙描述完以后,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沉寂,每个人都在沉思,也许很多人在会前都有一些想法,但在这一刻,没有十足把握,谁也不甘贸然开口。
过了半晌,闫岷卿说:“看来大家都不愿意先说,我鼓励大家畅所欲言,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大胆说出来……”
他环视四周,仍见没有一个人开口,又笑了笑:“看来我得先开个头了,现在方雅雯的杀人动机已经非常明确了,正是因为家暴,让她产生仇恨,所以杀死罗向松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方雅雯。至于不在场证明,不见得成立。”
李疏梅一直在思考,但没有任何想法,听闫岷卿这么一提,她仿佛觉得有些道理,方雅雯的不在场证明是由蒋晓丽提供的,但是蒋晓丽的口供却无法做有效证实。
她正盘旋时,曲青川说:“闫支认为,这个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闫岷卿点头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啊,方雅雯是九点半到十点之间离开饭店,如果这个时候开车赶到农药厂,完全有时间杀害罗向松。”
费江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就当是九点半离开饭店,在深夜光线不好,方雅雯还是喝了不少酒的情况下,她车技再好,开到农药厂,也要一个小时左右吧,在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内,方雅雯如何杀死一个比他更强壮,平时又一直欺压她的成年男性,而且还要完成复杂的捆绑。”
闫岷卿立即冷声说:“不要别人一说话就反对,你自己也要思考。你说的不可能那只是你意识上的不可能。我们假定蒋晓丽是帮凶呢?如果蒋晓丽提供了假口供,她完全有可能就是帮凶,九点半开车的人是她,是她开车送方雅雯到农药厂,四十分钟以内完全够。”
“要你这么说,那么她又怎么进入农药厂,保安那天在,六点多就关了大门,她怎么进去?”
“思维局限!在你们的调查档案里,我可看到了,你费江河对保安曹进杀人动机有过怀疑,你怀疑点在于,曹进对公司破产导致大家下岗,生活不稳定性的不满,如果他也是帮凶,那有什么不可能?”
李疏梅发现闫岷卿这“以矛攻盾”的策略很高明,不过她心里没有太多想法,也不好说谁对谁错,只当观战就是。这时,祁紫山瞥了她一眼,看得出来,他也在抱着吃瓜的心态观战。
费江河无趣一笑:“案子要是都这么破那多快。每个人都按照写小说来破案,还要我们刑警做什么?”
“费江河,你阴阳怪气给谁看,有话你好好说。”
费江河自信地说:“保安曹进,我的确怀疑过他,但后来我了解清楚了,他家里父母都健在,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读小学五年级,成绩还很好,他家庭很和睦……蒋晓丽也一样,她年纪小,第一年到公司,虽然是方雅雯下属,但人很聪明,她父母健康,还有一个早就成家立业的哥哥,家里正在催她的婚事,而她还有一个男朋友,工作很不错,计划是在明年结婚。他们没理由成为帮凶。”
“你昨天没听石云舒的话?罗向松家暴方雅雯这件事,任谁听了都义愤填膺,方雅雯如果想杀罗向松,她一定会找帮凶,她知道光靠自己完不成,她有没可能有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蒋晓丽和曹进呢?”
闫岷卿的反问如同机关枪,费江河眉头微敛,沉默了一下,闫岷卿以为他认怂了,笑了笑。但下一秒,费江河一句有力的话甩过去:“你也去了,你昨天不也去了,你听了家暴的故事,你是不是想杀罗向松!还是你就想想而已!”
闫岷卿被这句话掣肘了,作为一名刑警,让他怎么回答,他脸色有些黑,没再说话。
李疏梅轻轻舔了下唇,心下却有些舒坦。自从上次马光平说两人有些瓜葛的时候,她就决定不再掺和,再说这也算是专业交锋吧,她听着就是了。
眼下,两个人就像是僵在这儿,没人再说一句话。
这时,邓欣龙小声问:“闫支,要不,我们把这三个人传到局里,问问话?”
李疏梅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至少比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好。
哪知道,闫岷卿一扭头瞪了他一眼:“问话?让他们来喝杯热水,又回家去?”
邓欣龙脸一红,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看来,这是实打实往枪口上撞。
现场气氛越来越凝重,无人说话,比封闭审讯室的空气还沉重。
李疏梅觉得坐久了有些难受,她很想提议,要不先散会,回头再想想怎么搞。但看着一个二个面如死灰,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死寂的氛围里,费江河忽然说:“我不觉得有杀人动机就会杀人,为什么一定要认定罗向松就是方雅雯杀死的?”
闫岷卿道:“你们也调查了那么久,罗向松的社会关系都查烂了,那你能找到谁还有杀人动机。”
这段对话两个人都尚算平静,没有太大的火药味。
曲青川插进话说:“各位,有件事我要提醒一下,方雅雯杀害褚前忠这件事,目前来看,也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曲青川语气很平和,但这句话却有些许偏帮费江河的意思,闫岷卿似乎解读了出来,他眉头微挑,“如果两人在车上发生过口角,方雅雯一怒之下将之杀害。”
费江河回驳:“方雅雯忍受了丈夫三年家暴,她不可能这么冲动,这种杀人动机不符合她。”
闫岷卿冷笑道:“是,排除所有不可能,所以方雅雯杀褚前忠这件事,根本不成立!这事又是谁搞出来的?”
李疏梅一怔,她竟然躺枪了,闫岷卿的意思明显就是告诉她,她画像取证的工作不成立。
曲青川立马解释道:“闫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理论上,没有杀人动机不代表不会杀人,有杀人动机也不代表一定杀人。”
邓欣龙似乎看出什么苗条,马上说:“闫支,我上次就说,怎么可能画像就那么准,靠这玩意就能百分百锁定嫌疑人?”
李疏梅心里赌了一口气,她大声说:“闫支,我知道你心存怀疑,可当时也是你让我去核实的,我去过方雅雯的家,我确定那就是同一个人。”
“我可没说你画的不像!”闫岷卿嘴角微挑,“你也说了,画像是辅助工具,你能百分百确认那就是方雅雯?我就不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手?那双胞胎还长得分不清呢?自信和自负不也就差一个字。”
李疏梅觉得他就是胡搅蛮缠,她可从来没说过她百分百确认,她只是用画像推测出方雅雯是嫌疑人。她气得咬牙,冷声说:“行啊,你是领导,那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闫岷卿笑了:“还自作多情?以为这是学校里谈情说爱呢?”
李疏梅压着一团怒火,委屈得很难受,就像一团蚂蚁在心口咬着。
闫岷卿不依不挠道:“既然想当好警察,那就先立好规矩!”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李疏梅猛地站起,吼了一声。
闫岷卿瞬间被震住,不但他,三队的人全部被震住了,闫岷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后知后觉地,邓欣龙扯了一嗓子:“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要你管!”
“……”邓欣龙愣住了,脸面泛红。
空气跌倒了低谷,会议室里就像地狱一般令人胆寒。
曲青川发觉,李疏梅眼睛红得如血,就像当初她刚来二队时还击马光平的模样,那委屈又倔强的样子,令人心碎。
她和费江河很像,又有些不像,费江河只是脾气粗犷,但李疏梅好像性格里带着燃烧的火焰,一旦爆发,无法平息。
祁紫山就坐在李疏梅的后侧,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一丝心疼的感觉,他第一次产生心疼是在那次她脱下冲锋衣,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
费江河重重叹息一声,起身说道:“还开个屁会,散了吧。”
邓欣龙说:“老费,你坐下,领导还没发话呢。”
“整天开会,又讨论出个屁来了!”
曲青川这一次并没有劝费江河,而是冷着脸让事情得以“发酵”。曲青川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知道向着谁。费江河既然撂脸色,那就是在“保护”李疏梅。他必须要支持。
而马光平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觑着闫岷卿黑得发冷的脸,心里有些担心,他知道今天这件事闫岷卿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和费江河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毕竟两个人都是老夏的徒弟,争来争去,也有老夏压着。
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后生,在这种正式场合,这么肆无忌惮地吼他,这以后他指不定要变着法子对付李疏梅。
这时候,他必须要做点事儿,缓解下两人的矛盾,否则以后李疏梅必定寸步难行。
他拉住费江河的胳膊,将他压着坐下,劝解:“老费,先坐下,坐下,我让你坐下……”费江河不情不愿被摁了下去。
马光平又走到双眼通红的李疏梅身旁,劝说:“疏梅,今天闫支也不是否定你画的画,你画的画我们可一直很支持的,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就是靠画找到了姜琴玉,你看,要不是你,姜琴玉怎么可能得到昭雪。你是那件案子的功臣。”
他又瞥了眼闫岷卿,如春风送暖般道:“闫支当时也参与了那件案子,他是知道你行的。闫支是海江省警大的高材生,他当年来的时候可是局里学历最高的,这些年来,他破了多少案子,为秦东市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怎么会不知道画像工作有多重要,他今天肯定不是否定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马光平这番话说下来,现场的冰冷气氛好像被他“斗转星移”,一一化解。
闫岷卿的黑脸竟也减淡了,变得十分平静,他伸手打断马光平的话:“老马,今天的事我不计较,你坐下吧。继续开会。”
马光平笑着点头,又提醒李疏梅:“疏梅,工作是工作,先坐下好不好。”
李疏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时候她也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小时候,她刚到老夏家一样,有一次她闹了情绪,结果上蹿下跳,还砸家里的东西,那天晚上夏祖德和李新凤满世界追她,哄她,最后是用糖果把她哄好的。
所以李新凤才给她取了小名“秀秀”,是希望她秀气安静。
这么多年来,脾气她是一点没改,就像现在,她明明觉得就算心里堵气,也该控制一下,但就是身不由己,不过好在,老马的这番话让她平静了许多,她垂着眼,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刚才没有任何错,如果闫岷卿还敢这样,她也不会忍让半分。当然她会以更好的方式回击他。
会是继续开着,但没一人说话,大家大小瞪小眼,又过了几分钟,闫岷卿终于说:“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欣龙,把方雅雯带回来吧,李疏梅,你也一起参加审讯。”
“行,闫支。”邓欣龙应道。
马光平心说不好,闫岷卿这么快就要给李疏梅穿小鞋了?但转念一想,审讯女性犯罪嫌疑人必须有女警在场,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闫岷卿又吩咐:“青川你再带人查查线索,重点是罗向松被害当晚,方雅雯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三月七号下午,方雅雯的全部行踪,如果找不到方雅雯的任何证据,她在局里呆不够二十四个小时。”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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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灌溉,第二个案子接近尾声了,今天争取再发一章。
第53章 两张面孔。
下午两点钟,李疏梅走进问讯室的时候,就看到方雅雯坐在里面,方雅雯也抬头看了她,也许是因为认识,她眼里润湿着,生出一片委屈。
其实李疏梅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方雅雯,无论如何,方雅雯在这个案子里首先她也是一个受害者,对于这样的角色,她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是同情,还是决绝。
闫岷卿和邓欣龙已经提前到了,邓欣龙坐在主审位子上,另一个位子空着,就是留给她的,闫岷卿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应该就是旁听。还有一位年轻的记录员,坐在电脑前记笔录。
可能是她来得最晚,闫岷卿冷冷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李疏梅刚坐下,邓欣龙就对方雅雯说:“说下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和家庭住址。”
方雅雯嘴唇动了下,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没发出声,几秒钟后又试着开口,声音才发出了,带着几分嘶哑:“我叫方雅雯,女,今年二十七岁,是房地产公司的一名定标员,我住在……”
“等一下啊,”邓欣龙打断她,“你不是项目经理吗?”
“我,我是这段时间提出换岗的,因为家里出了事。”
李疏梅明显感觉方雅雯有些紧张,她面颊绷着,两只手绞在一起,像是用力在撕扯自己,试图让自己平静。
即使久经风霜、心理素质好的人,在审讯室里,也不会表现得平静,何况方雅雯不过是年纪轻轻的母亲。
见她如此紧张,李疏梅忍不住说:“孩子安排好了吗?”
方雅雯感激地点了点头,“好了,李警官。我和我妈说公司出差。”
恰在这时,闫岷卿给李疏梅投来了一个十分冷漠的目光,那目光像在说,没事别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