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许城目送姜皙消失在闸机,他立在一站人看戏的目光里,望着她走的方向,又恨又痛又伤,看着,看着。突然间,他冲上去,单手一撑,人就飞跃过了闸机。
乘客们、工作人员们齐声惊呼,但许城速度飞快,冲去天桥,爆吼出一声:“姜皙!!”
*
白色的雨帘在两人间漫天挥洒。
姜皙愣愣的,许城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深深低下头,脸埋进她脖子。下一秒,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姜皙的脖颈。
她被迫仰起头,任冷雨拍打着她的眼睛和脸颊,热的泪交汇着冷的雨。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呼吸困难,紧到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浑身在发抖,他胸膛在剧烈震动。
雨水很凉,他的身体很暖。他声音在颤,牙齿在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我不可能放你走,姜皙,永远不可能。除非我死。”
第55章
乘警还没赶来, 许城主动去“自首”了。
按规定是要拘留的,但他“主动投案”,诚恳道歉, 认错态度极好。几个乘警在车站办公室将他狠狠训斥,严肃批评。
他默默挨训, 没说自己是刑警,是同僚——实在丢不起这人。
乘警见他湿透狼狈, 又见姜皙跟姜添一个残疾一个“傻子”, 可怜巴巴;心想帅哥美女上演狗血偶像剧, 也算人非草木,自有痴情;教育一通就放了。
姜皙的租房已退, 现下只能去许城家。
先打车去两公里外的停车场, 再换到许城车上。姜皙便知,他是从这里一路奔去火车站的。
行至家属区附近,暴雨突然停了, 一半浓云罩着半边天空,但另一半云上镶了金边, 水洗过的阳光灿烂得晃人眼, 将淋着一层水膜的城市照得银光闪闪。
街道整洁干净而有序,是姜皙多年没居住过的那类街区。
雨后阳光照得许城家亮堂堂的, 一进门,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杂着他身上的气息。
“许城哥哥,这是你家吗?”姜添抬脚就往里走, 被姜皙拽住,“添添,先换拖鞋。”
自离开姜家, 姜添没再住过任何需要换鞋的房子。
许城说:“没事,不换也行。”
姜皙坚持:“鞋子湿的,全是泥。”
许城从柜里拿出几双拖鞋,他家只有男士的。姜皙勉强穿上,右脚像踩着一艘晃荡的船,左脚的假肢更是不便。
她不想添麻烦,没表现出异样,时刻走得小心,倒也不会出问题。
许城心明:“我新房装修好了,随时可以搬。你们住这儿,一点也不给我添麻烦。”
姜皙低声说了句谢谢,又道:“房租我会付你。水电燃气你把户号给我。”
“房租就按那天说的。”许城知道拗不过她,赶紧转移话题,“先去洗澡吧,衣服头发都湿了。”
“你先去吧。”姜皙说,“你还要上班。都迟到了。”
许城得赶去单位,没跟她多客气。他打开沙发旁的取暖器:“你们先烤火。别着凉。”
他拿上干净衣服去了浴室。
姜添的衣服防水,还有帽子,他没怎么淋湿。
姜皙的羽绒服湿了,但脱掉外衣,里头是干燥的。裤子湿了一大截,黏在腿上,像裹着一层冰冷的胶布。
她屁股坐半点沙发边,静下来,人瑟瑟发抖。初春还是冷的。好在取暖器开到最大,很快将濡湿的裤子烤得温热。
她环视他的家,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稍旧,面积不大。
单身男人的家,东西不多,很整洁。
木色的餐桌椅、电视柜、茶几,书架上堆满书籍,老式阳台上摆了几盆仙人掌。木地板上润着阳光,有股旧时光的味道。
许城很快冲了热水澡出来。他头发吹干了,身着棉质白色长袖,黑裤子,清爽利落;因刚洗过澡,还难得透了丝温润。
他赶时间,拿起椅子上的灰色毛衣套上,边穿外套边说:“吹风机在洗手台抽屉里,你等下洗完了记得把头发吹干。不然你又要感冒。”
姜皙嗯了一声。
“门口碗里有多的钥匙。”
又是一声嗯。
他走到门口,捞起半身柜上的车钥匙,推开门却没走:“姜皙。”
姜皙扭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皙垂下眼帘:“我不会跑的。”
许城嗯一声,走了。
姜皙静坐半会儿,起身收拾衣服去浴室。进去的一瞬,嗅到满世界他的气息——松木香皂,和他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味道,随着蒸腾的水汽,在浴灯下轻轻飘荡。
一瞬间,那艘船的记忆呼啸着飞扑到她眼前。可定睛一看,已是十年后了。
她关上门,走到淋浴间,意外看见香皂盒上印着美乐蒂,用得有点旧了。明明不像男人会用的东西。
姜皙洗完热水澡,吹完头发,一身的冰凉粘稠散去,温暖干燥起来。
等姜添也洗完,两姐弟坐到沙发旁烤火。
姜添问:“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和许城哥哥,住一起了?”
姜皙一愣:“不是啊。我们租他的房子,他有新的房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添没说话,只顾将双手张开,伸到取暖器上烤火。
半晌,他腼腆笑了下:“我是不是,明天又能去上课了?”
“嗯。添添,你喜欢誉城吗?”
“喜欢啊。我不想走。你不听我的。”
两人昨晚吵过一架,姜添不肯搬家换城市,他最讨厌这样。
姜皙拿他没办法,说让他留在学校,她一个人走。姜添就屈服了,说,虽然喜欢誉城,但更喜欢姐姐。
“姐姐你说话,不算话,上次还说,在誉城生活,结果就要走。”
姜皙摸摸他的头,苦涩道:“因为我怕你出事。”
姜添不理解,困惑皱眉:“许城哥哥是警察,他保证,不会让我们出事,你忘了吗?”
姜皙微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哪儿跟这小傻子解释得清楚?
她轻声:“添添,你喜欢许城哥哥吗?”
是句废话。
如果此刻不是待在许城家,而是新的出租屋,他已哭闹得天翻地覆了。
“嗯。”
“有多喜欢?”
“很喜欢啊。”
“为什么呢?”
姜添被问住了,歪头想想:“不知道。”隔了会儿,“姐姐,喜欢一个人,有理由?不是,喜欢就喜欢了?”
姜皙哑口,又说:“你一定是被他收买了,他给你买那么多东西。”
姜添摇头:“以前船上,许城哥哥,没给我买东西,我也喜欢。”又说,“现在,他给你,也买很多。比我还多。你被收买了吗?”
姜皙:“……”
她道:“别说了。反正你就是喜欢他偏心他。”
“噢。”
姜皙脑子里跳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从嘴巴漏了出去:“那肖谦哥哥呢,你喜欢他吗?”
“也喜欢。”姜添说罢,拧拧眉,不无遗憾,“但是,肖谦哥哥,不会讲话。我会的手语,也不多。”
姜皙知道答案了。
“姐姐,你也更喜欢,许城哥哥。”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姜皙心头一震,瞪着他,面上微红:“你懂什么?别乱讲!”
“以前,许城哥哥在,你的眼睛,天天围着他转,你天天要抱他。你从来不主动抱,肖谦哥哥,都是他抱你,他盯着你看。”
她心上忽生长出一丝疼痛,不知是为肖谦,还是为自己,又或两者兼有。
姜添还在举例:“你也总对许城哥哥笑,从早到晚笑,但你——”
“别说了。”姜皙打断,起身去倒水,“以后再也不许说这些话,跟谁都不许说,尤其不能跟他说。”
“你们吵架了吗?”姜添疑惑,“我不明白。”
“叫你不许问了!”
姜皙稍有点脾气,姜添就不吭气了。
不过,姐姐调了温水过来,弟弟乖乖喝下去大半杯。就算小小地和好了。
“添添。”
“嗯?”
她迟疑半刻,问了个从未问过的问题:“你……梦见过哥哥吗?”
对姜添来说,许城是许城哥哥,肖谦是肖谦哥哥,姜浩是大哥哥;“哥哥”只有一个,姜淮。
“梦见过啊。”
姜皙心头猛地阵痛,她从来没有,一次也梦不到。
“梦里,哥哥给我买玩具,给我买糖,他还说——”添添话没讲完,姐姐突然起身回房间,关上了门。
姜添不明白,困惑地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