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开车行驶上主干道, 许城迅速用车载电话联系老城左巷派出所,跟那边同僚紧急说明情况——程西江前不久才遭袭,这次她弟弟突然失踪, 绑架的可能性极大。
对方挺配合,说马上派人去看看。
“看看恐怕不行。得把景丰山公园封起来。”
“搜山?”对方吃了一惊, “人手哪够?”
“够。不用搜山。”车刚好停在红绿灯前,许城点开手机地图, “景丰山很小, 月亮型。外圈贴着沿江路, 山体不到一千米。里圈大概七百米,起点是老街长巷, 剩下是外头的春平路。
沿江路没岔口, 平时车也少,路两端拉警戒线,检查车辆。这边解决了。
春平路那边马上晚高峰, 车会多起来,不要紧。从景丰山下山的大路两条;小路三条。在路口蹲点, 拉警戒线。警车来回巡逻, 一定要鸣笛。起震慑作用。
整个景丰山环山最薄弱的一环是长巷,那地方楼多树多光线暗。如果我是他们, 大概会在路灯亮起, 也就是五点五十分前的最后两分钟从山上溜进长巷,斜插进老城区。
但长巷一眼能望到头,两个体能好、眼力好的警察就够了。”
许城说完, 补了句:“出警的人全部穿警服。”
那头被他这清晰严密的部署震了震,反应过来:“景丰山下山的小路有三条?不就两条吗?”
他们是辖区基层,对那些爱翻野山、不走寻常路的游客踩踏出来的小路门儿清。
“罗平西公交站牌后边还有一条, 今年新踩出来的。”许城过去几月把姜皙家附近全部踩点,摸排得跟掌纹一样清楚。
他打方向盘,上了高速路。西边的天空,一片艳红。
“可怎么确定人现在还在山上?”
“沿江路和春平路都有摄像头,从长巷混入老城区是最好的路。可现在长巷也有摄像头了。上次王大红被抓,如果这次的人跟上次是一伙,他们绝对知道。
程添是个成年男性,不像女性那么好控制。他还有精神疾病,发起狂来两三个人都摁不住。他们得先把人放倒,大概率用了乙.醚。扛着人上下山,至少得三人。目标太大。现在天没黑,人一定在山上。”
许城看了眼高楼上最后一丝阳光,“但天黑后就不好说了。”
“行,我们尽快。等等,这么干,如果犯人在山上,见没路走了,会不会扔下人,装成游客下山啊?”
“对。”许城敛起眼瞳,“警力不够,犯人大概是抓不到了。”
他握紧方向盘:“但程添能救下来。”
*
许城赶到大楼梯时,前方不远处警方已拉了警戒线,排查着来往车辆。
姜皙和姚雨坐在楼梯上,暮色中两张脸皆是惨白,不晓得是吓的还是冻的。
许城迅速下车,打算直接和民警汇合。
姜皙看见他,脸还是呆滞的,人却立刻站了起来。
姚雨也跟着站起来:“许警官!”
隔着几十级台阶,许城神色略肃地望着姜皙,脚步却没停。他没空上来安慰她,径自经过长楼梯,快步去了前方。
姜皙望见他跑到执勤的民警身边,和对方交谈着什么。警灯闪烁,照得他侧脸极白。他很快斜插进小楼梯,往长巷方向去,见不到人了。
她又抱着手臂缓缓坐下。
台阶上很冷,潮湿的江风扑面而来。她又开始发抖。
姚雨搂住她,双臂来回用力抚她的背:“西江姐姐,一定没事。许警官很厉害,一定会把添添找回来的。”
暮色渐浓,脚下的楼梯开始模糊。
姜皙回想,在过去那些年里,她为了养活她和弟弟,一面工作一面无数次忍受他的暴躁、癫狂,被他逼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有没有一瞬想过,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在无数个她怀疑程添跟她没有半点情感连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把他扔掉就好了。
在那些她被别人伤害、袭击,而他只是缩在一旁的时候,有没有一瞬想过,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有过的吧……
她把那些想法收回,行不行?
此刻,她身旁这座弯月型的景丰山公园,已在各个关键点上拉了警戒线,身着制服的警察蹲点视察着来往进出的行人。警车来回巡逻,
天越来越黑,楼梯顶上的路灯亮了,骤然将脚下长长的无数道阶梯照亮。
江对岸的路灯也次第亮起,像一座座小台灯静立夜中。
又一轮巡逻的警车从楼梯底下驶过,红的、蓝的光照着姜皙的脸。
可……他从小就跟着她了啊。
捡到他的时候,她5岁,他也才2岁。她牵着他的手,从一个垃圾堆走到又一个垃圾堆,从福利院走到姜家,从姜家逃出,走向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村庄、县与镇、城与市。
一路风雨颠簸,她有过很多的家人、亲人、爱人,每个家都破碎了,每个人都离去了。
只有他一个“傻子”,始终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那么多、那么长、那么冷的夜路,他一直乖乖陪着她走,毫无怨言。
他说过的,
“添添,喜欢姐姐。”
“添添,永远和姐姐一起。”
大火那天,邱斯承打她,十六岁的他扑上去护她,却被邱斯承一脚猛踹心窝,从此他害怕各种撕扯。
肖谦死后,她没有假肢,没有拐杖,十八岁的姜添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他不知道什么是逃亡,只知道姐姐说,一定要往前走,不能停下。他就背着她一直走,走到嘴巴干枯,浑身颤抖,也一直往前走。
他的睡前牛奶,总要她喝第一口。
她说,我们没有钱,不能买零食,他也乖乖点头。
辗转一个又一个的出租屋,有时饥不果腹,他不吭声不闹腾,只吃一点点,就说饱了,姐姐吃。
在最孤独的路上,他陪着她聊天,说着乱七八糟的傻话;
在最寒冷的夜里,他把她冰冷的手脚捂在肚子上。
如果他真的没有了,未来的路,或许她也走不下去了。
姜皙望着不远处黑绸缎般的江水,盯着那沉默波浪上的冷光,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直到突然,许城出现在楼梯下。
姜皙一瞬站起,眼睛死盯着他。
许城怕她着急,一步三台阶来到她跟前,黑眼睛在冬夜里格外清亮:“找到了。但人是昏迷的,已经从山北门送去医院了。”
“谢谢你。”姜皙想冲他笑一下,可腿脚发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许城眼疾手快,一手捞住她腰,将她人揽进怀里。
她脑袋偏靠在他肩头,浑身无力,手脚软得像棉花。许城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快步下楼梯。
姚雨赶紧跟上。
*
医生说,程添吸入过量乙.醚,已紧急治疗,短时间无法清醒,得在医院观察一晚。
姜皙守在病床边。
姜添在沉睡中,脸色苍白,脖子上有很深的掐痕,脸上好几道被树枝刮破的小伤口。
姜皙很久没这样认真打量过他了,当年,带着他匆匆离开姜家时,他才十六岁,转眼都二十五了。
灵魂却还是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的灵魂装在这具成年的躯壳里,跟着她摸爬滚打四处流浪,很辛苦吧?
当初如果把他留在姜家,他或许会被重新送入公益机构,过得比现在更好。
从来都是她需要他啊。
姜皙握住他消瘦的手,将脑袋埋下去,眼泪无声地涌出。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
姜皙无声哭了一顿后,收拾好情绪,从病房出来,许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
她眼睛有些红,表情还算镇定,坐去和他旁边,问:“姚雨呢?”
“说去买点吃的来。”
“哦。”
无话了。
隔壁病房门开,护士端着托盘从两人面前走过。
“哭了吗?”
“也没有。”她匆匆看他一下,遮掩地揉了揉眼睛。
许城并不信她的话,但没追问,只是注视着她苍白而细瘦的手。一时间,他忘了他不该这样长时间的目光不移。
姜皙在他的目光里变得局促,心跳莫名乱了:“你……看我干什么?”
他晃了下神,说:“我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
姜皙目露困惑。
“添添。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居然比以前还好些。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心力。”
姜皙一愣,鼻子发酸。
“记不记得那次,你跟添添一起坐船,我们在渡船上遇见?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再次看见他,觉得他好干净。
头发干净,脸干净,衣服干净,指甲也干净。看得出他过得很好,也教得很好。想一想,都好难啊。”
许城说,“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他,很辛苦吧?”
姜皙不想在他面展露情绪,可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想张嘴转移话题,两行清泪却先坠落。
更多的眼泪像盈出的小溪,淌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