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斯承的手悬在半空,想起碰到也是徒劳,并未强求。
何况,他毕竟忌讳那枚摄像头,又笑笑:“姜小姐,姜家欠我的债,你得还。只要我在,你别想有一天安宁。”
他站起身,绕过她下楼去了。
走着走着,眉心紧皱:许城盯着这儿,他不能再来了。
*
楼道的灯熄了,姜皙静坐在阶梯上。呜咽的风声唤醒了她,她把拐杖摸过来,正想起身,见钱包掉出来了。
她打开钱包,从最里的夹层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发黄的证件照。
照片上,肖谦平静温和地看着她。
他给她比划:「好好活下去。」
自你走后,好好活下去,还挺难的。
可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一直有好好活着。如果,不再次碰到这些人的话。
姜皙有点难过,但不至于想哭。她将照片小心放好,拿拐杖撑起自己,坚定上楼去了。
*
邱斯承走出巷子,江上狂风大作,乌云低垂。他坐进车内,用力关上车门。
他今天心情很差。
上周建筑工地出了事故,场子里也闹了事,金融公司也有隐患,他花了好大力气疏通掉,却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中午,得知在美国的妻子又恋爱了。
邱斯承对她并无感情。当初两人结合,全为生意。婚后异国分居,各玩各的。可妻子太过逍遥快乐,让他心生怨恨。
他本能地想找姜皙发泄,于是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姜家那些人早化作灰土,他心里的屈辱与仇恨却始终消弭不下半点。
邱斯承儿时的家庭是不错的。爸爸是小学体育老师,妈妈是公交售票员。家中不算富裕,但过得幸福。
直到他视为榜样的父亲被姜家马仔套路,沉迷赌钱,家里再无安宁。
原本活泼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后来父亲丢了工作,负债累累;家里被逼债到无路可走,母亲也逃不了许多江州女人的命运。她做的那些事,邱斯承从高一就知道了。
他忍了很久,装作不知;日日惊恐被其他人知晓。
可高三的一天,他在厕所隔间听见外头同学嗤笑他妈妈是货真价实的公交售票员,谁都可以买票上车。他想出去骂他们,跟他们打架,但他不敢。
而那几人被许城给揍了。
邱斯承自认窝囊没用,痛苦至极。他逃了学,冲回家中。却撞见他想象过无数次却从不曾亲眼所见的梦魇——主卧的床上有两个恩客。
那一瞬的视觉冲击,他身体骤然起了反应;羞耻和恶心叫他瞬间一泻千里。
自那之后,他那儿就废了。
邱斯承恨透了,买了把刀想去杀了姜成辉姜成光。但姜家那么多店铺楼宇,他不知道去哪儿找人,胡乱冲去纯色KTV门口。
刚好姜淮的车经过,停了下来。车窗落下,姜淮看了眼他的校服,问:“江州一中的学生?”
邱斯承不知他是谁,但从车子和着装气质看得出他很有钱,拘谨地点头。
姜淮问驾驶座上的人:“你觉得这个长得怎么样?”
一个长相凶凶的男人探头过来打量他一眼,说:“差了点儿,主要那个确实太帅了。不过,他也还行。”
姜淮眯眼瞧他:“当画画的模特,愿意去吗?一下午,一千块。”
2003年的一千块,是笔巨款。
邱斯承去了才知那个巨大的豪华宫殿一样的地方,是姜家。他一进去就矮了一截,眼睛无处可放,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生领他到小西楼一个房间门口,说:“敲门了进。里面的人画完,让你走,你就去刚才进门大厅右拐的花厅领钱。”
邱斯承敲了门,但没人回应;他很紧张,又敲了几下,里头传来很细很软的一声:“进来吧。”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姜皙,她坐在软椅里,穿着白色的蓬蓬裙子,戴着白色的蕾丝发箍,皮肤很白。落地窗开了半截,山风吹进来,撩着她的长发和裙摆,纯净美好得像童话里的小公主。
但她很安静,并不怎么说话。她漂亮的眼睛也不怎么看他。他坐在凳子上,不敢主动和她讲话,只能默默等她画完。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她说:“好了,画完了。谢谢你。”
是天生细细软软的声音,很好听。
邱斯承去花厅拿钱,姜淮在喝茶看报纸,问:“她有没有让你下次再来?”
邱斯承摇头。
姜淮皱眉:“怎么这么没用?”
邱斯承愣住。
姜淮叹气,继续看报纸:“估计画都没画。”
邱斯承怕他不给钱,忙说:“画了的。她说画完了才叫我走的。”
阿武掏钱给他:“我们小姐人很好,就算不想画,没画,也会说画了。免得你们白跑一趟,拿不到薪水。”
一千块,分文不少。
邱斯承片刻前的羞惭一瞬褪去,捧着钱,激动道:“我下次还能来吗?我保证下次表现好,让她继续画。”
姜淮头也不抬:“没下次了。”又对阿武叹,“这都多少个了,她怎么一个都看不上,就想着那臭小子!”
邱斯承突然往地上一跪:“哥,让我帮你做事吧。不管什么事,我一定做好!”
姜淮看到他眼里对金钱的渴望,轻淡一笑:“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你在纯色能卖出一万块的酒,你就留下了。”
邱斯承决定不上学了。
在宿舍的最后一晚,他意外接到了姜皙的电话。许城去洗澡时,他手机震动了,是串陌生号码。
卢思源喊他说电话,他在浴室里回,说不用管。
很快,手机停止震动,接着,宿舍座机响了。
邱斯承离得近,接起,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轻软的声音,很欢快的样子:“喂你好,我找下许城。”
邱斯承说:“他在洗澡。”
“那好吧,”她快乐地说,“拜拜。”
邱斯承问:“要我带什么话吗?或者,你怎么称呼?”
女孩笑声清又脆,像夏天的风铃:“不用啦,谢谢你。他应该知道。拜拜。”
电话挂了。
邱斯承心里不是滋味,而许城洗完澡出来,连问都没问,手机的未接来电也不在意。邱斯承又想,应该不是姜家那位女孩。毕竟,谁会对姜家小姐不理不睬?那可是姜家的小姐。
他离了校,拼尽全力,成功留在了姜淮身边。一个月近万的工资,让他飘飘然,感觉自己成了人生赢家。
可不到一个月,他办砸一件事,惹怒了vip。姜淮处置人向来不留情面,叶四他们下了狠手。
邱斯承从天堂坠落地狱,像条狗一样被他们围攻,拳打脚踢;他还不能反抗,也不能求饶,因为他等着处罚过后,要继续留下办事,挣钱。
可姜淮一直没喊停,他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突然,有人推开门,随即一道惊讶的女声:“别打了!”
房间里的人立刻停止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呀?”
邱斯承倒在地上,眼睛上泪和血分不清,依稀看见一团白白的影子,女孩声音很细很轻,不像是场子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姜淮已大步走向门口,身影挡住里间,想把她带出去,“他做了点错事,教训一下。我们去那边……”
那团白色的影子却绕过姜淮,朝邱斯承走来:“做了什么错事?”
邱斯承浑身炸裂般的疼,只见一只脚和一只假肢走到他面前。女孩单膝跪下,用手帕在他眼睛上擦了擦,他就看清了姜皙的脸。
她微微拧着眉,有些担忧,于心不忍的样子。
她并没有对他说话,也没有继续擦拭,她把手帕放在他手里,就起身了,对姜淮说:“哥哥,别打他了。放他走吧。”
姜淮点了下头。
邱斯承背后被叶四踢了一脚:“喂,起来了,赶紧走。”
邱斯承像一滩烂泥,慢慢爬起来,看了一眼姜皙。
姜皙仍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但很快就移开目光,因为姜淮重新坐去了沙发上,问她:“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姜皙立刻一瘸一拐地追去,央求:“我在电话里跟你讲,你不同意嘛。我想去学校找许城。就看一眼好不好?”
“都跟你说了不许再去。再说,”姜淮轻哧,“上次去才几天,十天有没有?”
“可我好想他呀。”
女孩的声音很缠绵。邱斯承回头。门已经关上了。他确定,他听到的是,许城。
不知那小子哪里来的好命,不过一张脸比他好看罢了。
邱斯承做事越来越顺,不再犯错,忠心又肯干,职务一步步上升,了解的事情也更多后,发现姜皙跟许城没有后续了。听卢思源说,许城似乎和方筱舒互相喜欢,没戳破而已。
他没再将这人放在心上,每天只想着好好做事,升职,赚钱。
直到一年后,姜皙忽然离家出走。两个月后被抓了回来。
同事议论纷纷,将许城描绘得神乎其神,说他胆子够大,居然敢把姜家女儿拐走;说孤男寡女小船上同吃同住两个多月,估计什么都干了,为做姜家女婿,豁出命了;又说他够狠,居然当着姜成辉的面骂姜家人渣,不肯给姜家办事,差点儿被弄死也不肯低头,怎么有人这么疯这么拽这么有种?
邱斯承冷眼听着这些碎言,并不信。可几个月后,许城空降成了他的老板之一。
在姜淮生日宴那晚,他看到许城和姜皙一起出现,坐在主桌。
也是那晚,在辉色别墅,他偷随他们而去,在楼梯间,看到许城和姜皙在亲吻。姜皙像个娃娃一样被许城抱坐在柜子上,双腿分开,她细细的腰肢被他紧搂着紧贴在他身上,他深吻着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脖子。
她被他吻得肩膀后倾,仰起头,睫羽轻闭,红唇微启,溢出轻柔的吟哦声。
那一幕,她迷离的脸,从此印刻在他的幻想里。
只是,哪怕通过幻想她而勉强站起来,仍是不到半秒就狂泻。
他好不了了。
没关系。他还有头脑,他疯狂学习着经商,赚钱,他一定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