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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许城驱车回家,途径美术馆时,看见馆内在展出荷兰画展。他忽然想进去看看。要是不去看画,他的车很可能就要开去他不应该去的地方了。
不想才进美术馆的门,碰上了蒋青岚。
说来,前两天他们打过照面。
多家新闻媒体、包括问真新闻来报道袁立彪案,蒋青岚带着她手下的记者也来了警局,是小海接待的。
许城跟她在走廊碰上,蒋青岚爽朗地打招呼,对上次方筱仪的不礼貌,丝毫不挂心。
这下偶然遇到,蒋青岚惊讶又惊喜:“我以为你们案子还没结呢。你对画也感兴趣?我也一个人,一起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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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皙单手拄拐,推开易柏宇家的门,里头一片阴气沉沉。
姜皙做护工时,接了几个熟人的保洁单,三小时两百块。后来易柏宇知道,叫她帮忙打扫。他家小,两小时能收拾完,也给两百。姜皙没跟他客气。
易柏宇出差半月去异地办案,家里一股潮湿霉味儿。姜皙换了鞋,拉开客厅窗帘,让冬日阳光倾洒进来。她开了窗通风,去推开卧室门,易柏宇只穿了个内裤,近乎裸睡在床上。
姜皙吓了一惊,立刻背身要关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西江——”易柏宇嗓音干哑,是生病了。
姜皙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余光瞥见他拿被子一角盖住下腹和大腿了,才问:“你感冒了?”
“发烧。”
“吃药没有?”
“吃了,烧退了。”他说,“出了一身汗,有点累。”
隔一秒:“都是你传染的。”
“怎么传染?”
“给你发信息,就传染了。”
姜皙无语失笑。
现在是下午三点。
“吃午饭了吗?”
“不想吃,嘴里没味。”
姜皙说:“你先休息,我给你煮点白粥。等下叫你。”
姜皙淘了米,加了足量的水,放进电饭煲里定好时间。她将次卧、卫生间、厨房打扫干净,白粥煮好了。
姜皙重新去敲主卧门,易柏宇起了床,穿一套家居睡衣。姜皙进去拉开窗帘,又开了窗,让冷风进来。
易柏宇在灰屋子里昏昏沉沉从昨夜躺到今天,她一来,家里都亮堂明媚了。
满屋子飘着白粥的淡淡清香。
桌上晾着一碗白米粥,熬煮得刚刚好,米汤浓稠。易柏宇嘴里苦,但一勺白粥下去,胃很舒服。
“这稀饭怎么是甜的?”
“我加了点白糖,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姜皙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我还从来没吃过甜的粥呢,都是加榨菜。”
“我不吃榨菜,但喜欢吃甜的。”
透过卧室门洞,他看见她在给他铺床,床单抻得平顺,枕头拍得蓬松。
以往姜皙来他家打扫,他从不在,只是每次回家,家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叫人心头舒适。此刻,第一次见着她收拾家里的模样,好像有哪儿不一样。
她单手撑着拐杖,但做事灵活。
易柏宇说:“你假肢都没换好,就别干了。”
姜皙温温地说:“你别小看我。”
易柏宇就没好说什么。
“不过,枫芦家园还要再等等,我假肢好像修不成了。要换新的。我能拄拐来你这儿,别家可不行。”
“好。你感冒是不是没全好。我听你声音还嗡嗡的。”
“没事啦。你快趁热多喝几碗稀饭。”
“好。”
易柏宇以为自己胃口会不好,但生病时最养胃的就是那一碗简单的白米粥,他一碗粥喝了个干净,拿手机回复工作上的事。等他忙完,姜皙不知什么时候整理完卧室,在打扫客厅了。
她跪在地毯边,拿吸尘器吸着毯子上的灰尘,吸尘器噪音大,而她的模样安宁温婉。
姜皙脸很美,是那种古典清秀的美;身姿也纤柔,画儿似的。连说话声音都丝丝酥酥的。
易柏宇看着,一直看着。
姜皙将吸尘器放好,撞见他眼神,困惑地问:“你又要睡了吗?”
他醒神:“没。啊,你粥煮得真好。”
姜皙奇怪:“你家电饭煲煮的。”
“那……”易柏宇磕巴一下,竖大拇指,“你水量放得刚好。”
姜皙就笑了。
易柏宇觉得,她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他想,或许人在病中,格外脆弱。但这个下午,他不受控制地不断看向她,想多和她聊聊天。
“最近变天,还挺容易生病的。你感冒好了吗就来工作?”
“没事了。”她说话声儿还有点儿哑。
易柏宇陷入回忆:“我们是不是都认识五年多了?”
姜皙也抬眼想了想:“嗯,五年前在梁城认识。半年多前又在誉城碰到。”
在梁城那两年,易柏宇和他当时的妻子常请姜皙姜添吃饭:“你离开梁城的时候,刚好我生活一团糟,都没跟你告别。后来给你打过电话,成空号了。”
“当时换号码了。”姜皙笑了下。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说:“西江,认识你这么久,除了知道你是江城宇水县人,有个弟弟,别的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姜皙说着话,手上没停,“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我和弟弟有缺陷,把我们抛弃了。我文化程度不高,添添也是。生活……基本就是你这几年看见的这样。你都知道呀。”
“你一直是一个人吗?”他问。
姜皙垂下眸,认真擦着茶几。
“抱歉。当我没问。”
她把茶几上那点污渍擦干净了,说:“我很早就结婚了。跟我们同村一个很好的人。两年半,他去世了。”
易柏宇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他不该问的,可他又想知道。
“对不起。”
姜皙轻轻笑了:“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其实……
她看向易柏宇,你长得很像他。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西江,你人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幸福的。”他话说得干巴,但内心的祝愿真诚。
幸福?
姜皙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再说,她不觉得她的生活里就没有幸福。虽然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但也足够温暖。
曾经,很大片大片地幸福过。但终究是不属于她的东西,所以体验期满,债便要长年累月地还。
姜皙释然一笑,说:“我不怎么想以后。现在也没有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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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周末,美术馆内人不多。最近寒潮,誉城人都窝在家中不愿出门。偌大的展厅,像被两人包了场。
许城忙碌许久,来这清净地方逛逛,落得半点轻松。
蒋青岚也觉这地方不错,文雅静谧,光线暗柔。且展览水平上乘,虽名家不多,但画作都很有趣味。
许城一直对画挺感兴趣。
他最近累了,不算太健谈,但也不寡言。他就这样,哪怕心情不好,在外人面前也能始终维持从容。任谁跟他接触,都不会觉着他清高疏冷,聊多了就觉着舒服,容易产生好感。
蒋青岚意外发现,许城居然对美术史很有了解,很多画家、画派他都知道。但不卖弄,点到为止地提一两句,她感兴趣,他则多说那么一点儿。纯属分享,半点没有炫技的意思。
她眼里,他认真讲话的样子很迷人。馆内灯光明明暗暗,照得他面庞愈发立体,他又习惯讲话时与人直视,蒋青岚每每挪不开眼神。
她这一趟巧遇可谓完美,稍有不足,便是她有几次偷偷凑近他。他都不经意地拉开距离,言行之间也绝不失分寸。
蒋青岚心叹,都说男人性子急,没见他这么慢热的。
她太好奇,直接就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许城想了一下。
进体制后,周围介绍相亲的太多了。有些推不掉。也遇到过方筱舒这一类性格的女生。
但挺奇怪,这一类女生没有一个和他有发展。反是一个并非相亲的、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和他谈了半年。
那个女孩像……JX。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相似。也足够了。
他抠抠眉心:“说不上来,看感觉吧。”
“上段恋爱谈了几年?”
“半年。”刚工作那会儿,他工作繁忙,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许城说:“没有评价前女友的习惯。”
蒋青岚一愣,随即笑了:“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