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思源一抹眼泪,给他一支,自己也再抽一支。
许城戒烟有段时候了,乍抽这一口,居然呛到。他猛烈咳嗽,停不下来,咳得脸、脖子血红,人弯下腰去,要把心肺咳出来。
卢思源给他拍背,他摆手示意没事,将烟头摁灭,苦笑:“抽不得了。”
他转眸看桌上两样仿佛被水汽浸得潮湿的物件。卢思源哽咽:“李知渠也不想让你管这事……他不想让你管……”
许城知道。
他原以为李知渠会在笔筒里留下非常详尽、重要的信息。
可没想到,只有“邱斯承”三字。
他自觉欠许城的,他一定是经过千思万想,历经了黑暗绝望,可最终决定,只给许城留下姜皙的线索。至于其他的,算了。罢了。被他吞进肚子里,和他的尸首一道被掩藏。
他怕许城拼不过,或许,也后悔曾将少年牵扯进漩涡;所以,不如,平安就好。
只愿他找到姜皙,不必再做英雄。
许城深深低下头去,双手用力抱住头,用力到手背上起了青筋。其实,他已查到了一部分人,也料到事情很大,但,这显然比他料想得还要更大。
他突然看到了那个夏天,藏在姜成辉办公室洗手间里,隔着门缝看到新闻上那张人脸时的单薄少年。
他收紧手臂,死死抱紧了头,脑子里一片空茫,只有无尽的雨水哗哗声。
“许城,你怎么样?”卢思源看到他手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很担心。
可他最终松缓下去:“没事。”
“你……在想什么?”
许城没说话。
很奇怪。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姜皙。
他想她了。很想。想得……要落泪。
他偏头望着亭外的风雨,身子很轻地摇晃,在挣扎,终于,他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兜里。起身,撑伞,说:“卢思源,我们今天没见过。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
最近下雨,可午市客人出奇的多。
有几桌客人聊着天迟迟不散场,姜皙站到四点半才下班,腿都麻了。
收工后,小水捏着肩膀和小腿,有气无力地说:“真不是人干的活儿。那两人居然吃了快五个小时,我都求神拜佛让他们走了。”
小果拉她:“别说了,过会儿经理听到又要骂。”
“再骂我就走,反正这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
“去别的地方不是一样累?怪自己没本事咯。”
姜皙或许累到了,换衣服时,看镜子里脸色很苍白。想着等下要和许城吃饭,她细心补了妆,去后厨取了甜品。
才上岸,意外见易柏宇坐在江边,望着江水出神。
姜皙有些惊讶:“你不上班吗?”
易柏宇专程来的,说他请了假,有事想和她说。
姜皙看了下时间,想改天,但察觉易柏宇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西江,能陪我走走吗?就一会儿。”他勉强笑笑,忽然脸色变得很差,竟直接呕吐起来。
他一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水。
姜皙吃惊,赶紧拍他背,掏纸巾给他,又拧了水给他漱口:“你生病了?”
“没。熬夜累了。”
“你这样还怎么走啊?”
“坐一会儿呢?”易柏宇央求,“西江,我有话说。”
姜皙想了想,最终点头。
下午五点多,最近天气不好,江边没什么人。
易柏宇颓然坐到台阶上,垂下头,情绪非常低落。
姜皙刚要坐下,手机亮了。是许城。
「阿皙,你在哪儿?」
「怎么了?」
「没什么。就很想你。」
姜皙愣了下,他下一条又来了:「今天,格外想你。」
她心一软,回了个抱抱的表情。
他问:「等下去哪儿吃饭?」
姜皙看看易柏宇,她知道许城有多介意他,迟疑半刻,回:「餐厅临时开会,明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面一直“正在输入”,姜皙以为他有很多话,但等了会儿,他只有一个字:
「好。」
外加一个很温柔的抱抱的表情包。
第76章
姜皙收起手机, 看一眼阴沉的天空,在易柏宇身边坐下。
他盯着江面出神。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易柏宇搓搓脸颊,仍竭力微笑, 他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工作上碰上点麻烦,没多大事儿。”
“那就好。”
易柏宇望住她:“你在关心我吗?”
姜皙张了下口, 意识到他表白的事,她应该给个明确的回应。
她稍稍坐直, 易柏宇有了预感, 慌张地扭开头去。
一贯爽朗的人, 这一刻畏缩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姜皙心有不忍, 但终于开口:“这些年, 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信任你,但……我对你,就是朋友。”
她点到为止。易柏宇无言, 神色落寞而伤悲。
她的心猛地刺痛——
易柏宇太像肖谦了。
他活着的时候,她始终无法对他敞开真心。他永远对她微笑, 却在她出神、不注意他时, 默默流露出落寞难过。
她心乱之际,易柏宇道:“我今天来找你, 是为别的事。”
“什么?”
天突然下起雨。易柏宇的车在附近, 两人匆匆上车避雨。
一会儿功夫,雨就大了起来。
姜皙刚关上车门,抹着头上的雨水,
“西江,祝飞死了。”
姜皙脑子里“嗡”地一声,目瞪口呆。
易柏宇说, 是几天前的事。凶手已抓到。但背后主使逍遥法外。
不论易柏宇还是祝飞,一直都知道他这样调查思乾是有危险的。但祝飞名气在外,谁也没料到对方如此肆无忌惮。
姜皙根本说不出话,脑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水声。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河流。一颗颗雨珠被裹挟,身不由己地冲刷下去。
那样鲜活正派的一个人,就这么……又没了。
他一直叫她“小西江”、“小西江”。
姜皙突然觉得很虚弱,她身边太多的人,接二连三死于非命。而且隐隐的,她莫名担心许城。像某种心灵感应。
她疼痛难忍,低下头去,还不肯信:“这么大的事,新闻里,怎么没有?”
“消息封锁了。另外,他的家人太痛苦,也不希望被大众讨论。”
姜皙忽然头晕目眩,想吐。
“西江,能再给我做一次线人吗?”
易柏宇说,祝飞在出事前,通过几个可靠的线人掌握了邱斯承家中一些关键线索。尚未来得及搜集,就被杀了。
姜皙手上还沾着雨水,摁在膝盖上,发凉。
“我做不了。我没办法以保洁员的身份进出邱斯承家,因为——”
“你们认识。”
姜皙扭头;她的脸在灰蒙的车厢内,白得发虚。
“祝飞跟踪过邱斯承,发现他总来你们餐厅。每次都要你服务。”他略苦涩道,“他……喜欢你?”
姜皙又看向玻璃上滚滚而下的雨水,没答话。
夺夺的雨水敲得车顶的铁皮乓乓作响。
易柏宇内心煎熬,深以为耻,但他已走投无路。祝飞死了,他生前为曝光思乾集团,这条线追了四五年。不论是他的遗志,还是为他报仇,易柏宇只能将姜皙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虽看着柔弱,但一贯机敏聪明,他信任她。相信她可以一试。
“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一个进他家的机会,找到证据,立刻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