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添还要练会儿笛子。姜皙和其他志愿者一道整理活动教室。
自闭症患者很多时候难以接收和处理哪怕最基础简单的指令,教育器材扔得到处都是,整理很费时间。
姜皙拿筐子装积木,一旁,几个整理图书的学生志愿者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她看一两眼。
她察觉到异样,但不好奇,也没开口询问,安静做自己的事。
几个大学生见她没反应,也无趣了,可一个平日大咧的忍不住,说:“西江姐姐,姚雨又去陪程添了诶,你不去看看?”
正俯身的姜皙抬了头,没明白:“看什么?”
几人交换眼神,笑起来。
“你不怕出问题呀?”
她愈发困惑:“什么问题?”
“姚雨以前是做那种事的,你不知道吧?”
姜皙脸上表情很淡。
对方以为她没懂,索性挑明:“她是卖的。你——”
“她是我朋友。我不喜欢你们说这种话。”姜皙语气微凉,“以后不要再说了。”
姜皙平时话少,看着温柔,跟谁说话都细声细气。几个学生第一次见她这样,都愣了。
“是真的,我没造谣。她不晓得跟多少人睡过,做了好多脏事,我担心你和程添被骗。”
“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姜皙反问,“她年纪那么小,比你们都小。就算以前做过什么,也是生活把她逼得没办法了。她没有你们幸运,小小年纪,人还没成长就没了庇护和依靠,连个安稳的家都没有,被生活磋磨。这样的人,在你们眼里,很可笑很可欺吗?”她很少和人理论,停下,微吸了口气才继续,“……已经过去的事,非要把人的旧伤疤翻出来,到处抖,你心里又干净多少?”
她一番话并不严厉,也不气愤,讲得平静柔和,却余音震心。那学生顿时面红耳赤,其余几人也低头垂眸,尴尬地散开去。
姚雨站在门外,紧咬嘴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姜添在她身边,有些困惑,想了想,不明白,干脆低头琢磨他的笛子。
姚雨转身要走,却见许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眉心微蹙着,显然听到了里边的话。
姚雨原本还好,一见到他,眼眶红了,匆忙跑开。
许城跟上,叫了她两声,第三声提高音量才把她叫停。她站在一株杏花树下,难过地拿袖子擦擦眼睛,赌气地说:“许警官,你不用安慰我,是我活该。”
“我没想安慰你。”许城说,“这就是你的过去,你得面对。”
姚雨怔了怔,泪止住。
“已经改变不了的事,还纠结什么?不过,人不会一直活在过去,未来也还能改变。”
姚雨情绪平息了些,怅然道:“还好程添添是个傻子。”
“他不是傻子。”许城说,“不过他的确不懂。你要是担心在他面前丢脸,没必要。”
这话一出,姚雨眼泪又涌出来:“西江姐姐知道了呀。我还害她听了这些脏话。”
许城默然半刻,说:“我倒觉得,她早就知道了。”
姚雨惊讶瞪眼:“啊?”
“她很敏锐的。”许城说,“你别有思想包袱。像她说的,姚雨,如果你在她们的位置,现在的你会很好。当然,你现在本来也挺好。”
这话说得像绕口令,但姚雨懂了。
可她还是难为情,想自己消化,就不陪程添去坐船了。让许城转达。
结果,姜添很失望,很费解,还有点生气。他难以接收任何计划外的安排,说好了姚雨也会去坐船,但她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他非常焦虑。
去码头的路上,姜添问:“小雨不高兴了吗?”
许城开着车,说:“没有。轮班的同事临时有事,找她帮忙。”
姜添在副驾上自言自语:“我觉得她不高兴。”
“有吗?我没觉得。”
“有。她不高兴。”
许城耐心答:“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下次问问她吧。”
许城看了眼后排的姜皙,她垂着眼不说话。
许城于是岔开话题:“添添,等下你想自己走上船,还是坐在车里上船?”
姜添果然转移了注意,兴奋道:“车里。我还没有坐在车里上过船呢!”
许城微微挑眉,上次和易柏宇一起,怎么不坐他车里上船。
许城没忍住,笑意弥漫到眼睛里。姜皙从车内镜看到他的笑眼,竟一眼看穿他心思,无语直勾瞪着他。
许城瞥一眼镜子,微笑:“你给学校画画了?”
“嗯,这你都知道?”
“潘老师拿图给校长看,我瞟了眼,感觉是你画的。”
“老师们都很照顾添添,应该的。”
许城蹦出一句:“我也很照顾添添啊。”
镜子里,姜皙眼神在问:所以?
“什么时候给我画一张?”许城说。
她匆匆移开眼神,他揣测是否唐突了时,她却低声应了:“下次吧。”
那一长条镜子里,男人的笑眼弯成月牙。姜皙觉得车里热,摁下一条车窗缝,让风吹吹发红的脸。
抵达码头时,正值落日时分,半颗红红的太阳安放在山峦上,暮色温暖。
车在通往船只的斜坡上排队,俯瞰着前头的车辆一辆接一辆慢慢驶上船。长江两岸,车水马龙。
姜添趴在挡风玻璃前,眼里闪耀着光芒。
汽车驶上船时,在坎上颠簸了下,又咚咚咚一溜儿驶过防滑带,在船员指挥下排到一辆农用三轮车后,刚好在船栏边。很快,有车停到他旁边和后侧,像整齐排列的小盒子。
姜添左看右看,脑袋转来转去,对一切新奇的体验都很开心。
姜皙望着他孩子般的笑脸,眼里染了丝温柔笑意,在后视镜里再度撞到许城的目光,又匆匆移开眼去。
许城熄了火:“添添,要下车玩吗?”
“嗯。”姜添解着安全带,忽问,“许城哥哥,那个姐姐是谁?”
许城没反应过来:“哪个姐姐?”
“卷头发,化妆,抽烟,高跟鞋,拎着包包。”姜添记忆力惊人,“去年,我在船上看到你,还有那个姐姐。”
“……”许城说,“一个朋友。”
“像我姐姐一样的朋友吗?”
许城一愣:“当然不是!”
后排,姜皙已推门下车。
许城看姜添:“你小子!坑我。”
姜添:“啊?”
许城拍了下他的头:“下去吧你。”
姜皙立在栏杆边,脚下青色的江水起起伏伏,拍打船舷。姜添走到她旁边,仰头望船旗,心无旁骛。
许城缓步走到姜皙右侧,只隔了一个拳头的位置,离她很近。她没挪走,很专注地看江水。
许城便心情不错,四处看看,船上已装满车。渡口坡道上栏杆放下,还未上船的车辆静候等待。
几个年轻人飞快跑下坡,赶着上船。船上,工作人员招呼:“跑快点!要开船了!”
年轻人在暮色里疯狂奔跑。
一时间,整条船上的人都观察着飞跑的行人,凑热闹地喊:“加油!快跑啊!”
年轻人狂奔着冲刺而下,终于一跃跳上船,把甲板踩踏得哐当响。
船头的人鼓起了掌:“耶!”
一片笑声。
许城不禁莞尔。侧头一看,姜皙目光也追随着船头小小的善意的喧闹,眼神放松,嘴唇抿起浅浅的弧度。
那时,江上渡来的春风拂着她的发丝,掠过她白皙柔软的面颊。
他恍惚觉得,那发丝像是轻撩在他心上,触不可及,留下一丝涟漪。
她捋了下耳边的发,但那风在逗弄她,又掀起一缕碎发来,挠着她长长的睫羽。她在鬓角处胡乱抓了几下,抓不到,
莫名地,许城伸手,勾住那缕发丝,替她揽到耳后,女孩的耳廓柔软微凉。两人的手轻撞到一起。
姜皙怔住,懵懵地看他。耳朵边迅速变红。
“嘟——”一声船笛响,开船了。
许城生平头一次被船笛声惊到,吓得心怦怦跳,心虚地挪开目光。
姜皙抿唇,迎风转过头去。
姜添望着渡船离岸,突然不高兴了:“小雨没有来。姐姐,她们为什么说小雨脏?”
姜皙张了张口,有些不知所措。
姜添不服气:“我看了她好久,没有脏。小雨很干净。”
姜皙答不上来,求助地看许城。许城刚要开口。
姜添说:“因为她和别人睡觉?”
许城嘴巴闭上了,无声看姜皙,表示他爱莫能助。
姜皙说:“添添,这是过去的事了,不能说明什么。你不要再提了。”
“睡觉怎么了?”姜添还是不懂,困惑极了,“姐姐,你以前也和许城哥哥睡在一起啊。”
姜皙:“……”
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