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扫去这份疑虑,劝慰说:“您还记得外祖父吗?”
郁怀亭:“当然。”他已经习惯性长叹一口气,“老爷子,永远活在我心里。”
多年仕途,郁怀亭已经养成三句不离老爷子,一提老爷子便湿了眼眶的习惯——
他打算好好讲一讲老爷子对他的苦心栽培。
尽管这是他杜撰出来的。
但不妨碍他讲得十分真情实感。
“如果他还在——”讲到动情处,他怅然闭了闭眼睛。
容向熙面无表情想,如果他还在,你还混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呢。
不过眼下,容向熙还是配合红了眼眶。
她说:“舅舅,即使外公那样的人,最后几年的时候,也一直关心自己的身后名。”
郁怀亭敛眸。
也对,不仅要为现在奋斗,还要为死后奋斗。
当然,他的功勋远远不及郁正国。
不过,他的过错也远远不及郁正国。
容向熙说:“您这个年龄正当年,商首长还三起三落呢。”
郁怀亭笑了,“昭昭,原来你是真心来劝我的。”
他还以为这个一直跟他不对付的外甥女是专门看他笑话的。
容向熙:“我这是烧冷灶,下闲棋,说不准,您什么时候又被拔擢入京了呢。”
郁正国眉间郁色散开一些,“借你吉言。”
容向熙又说:“我看过您的毕业论文。”
论文最后结尾处,致辞的时候,他写到——他想做在祖国大地翱翔的雄鹰。
“您是主动请求到宁省去。”去最艰苦的地方,将鲜血洒满祖国大地。
郁怀亭目光微凝,看向容向熙的目光温和起来,“昭昭,这件事我都快忘记。”
宦海沉浮久了,或多或少都会忘记初心。
人人都如此,他也不例外。
容向熙说:“我跟妈妈都替您记着。”
目送郁怀亭专车离开,容向熙立刻给容家理事会办公处秘书打电话,“我要看一年内理事权益变更信息。”
三分钟后,信息由办公处秘书发到容向熙邮箱。
一年内的理事权益变更信息历历在目。
并没有太大变化。
除了容韶山丧失理事席位,还有。
——郁小瑛把席位转移给其他人。
转移对象那一栏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容向熙不用查,就知道那家公司背后老板是谁。
原来这才是郁怀亭平稳落地的原因。
——她的母亲背着她为了郁怀亭跟商呈玉做了交易。
人为的,为她离婚进程又加了一道坎。
“昭昭,太太等你呢,怎么不进来?”
看容向熙迟迟没有进屋,郁小瑛让兰姨出来叫她。
容向熙静了静,唇角扬起笑,“好。”
她平静将神情调整成郁小瑛乐意见到的模样,拾阶而上。
“容总现在是出了名的孝女,是京中所有名门闺秀的人生楷模。”郁小瑛半掀着眼皮,瞧着进门的容向熙说。
容向熙坐下,“孝敬父母的人那么多,我哪里算人生楷模了呢?”
郁小瑛似笑非笑,“你不仅孝顺,还夫妻恩爱呀?谁不知道商呈玉爱你,为了你请鼎鼎有名的James给你爸爸做手术,又为了见你,频频往医院去,人都说,他去医院的次数比回檀园还勤快呢。”
兰姨见母女两个说话加枪带棒,连忙离得远远的。
容向熙说:“母亲说得不全面,商呈玉的孝顺除了给爸爸请医生常常去医院探望,还有一桩呢。”
郁小瑛望着容向熙泠然的脸,蹙起眉,“还有什么?”
“他还为了您,把舅舅捞出来呢。”容向熙垂眸捏着茶盏,“既然他想表现孝顺,让他表现就是了,您为什么要把理事会的席位给他呢?孝顺丈母娘是应该的,你就该一毛不拔。”
郁小瑛抿了下唇,“哦,原来你是为这件事生气。”
从前她说话再带着火星子,容向熙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话带刺。
“你还是想离婚。”
那个席位除了对离婚有用,其他的半分用没有。
“你既然能容忍你爸爸,为什么不能容忍商呈玉?”郁小瑛盯着她。
到底还是怨的。
自己苦苦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临了临了,到容韶山面前做孝女,京中每多一个人赞容向熙孝顺,她心里便涩一分。
容向熙轻轻酌一口微涩的茶汤,“对父母,总是要更容忍一些。”
“父母……父母……”郁小瑛喃喃重复这两个词,表情越发讥讽,“容总,我也是你需要容忍的对象,是吗!”
“你把我跟容韶山相提并论了,是吗!”郁小瑛冷冷看向容向熙。
容向熙怔然,“我没有。”
她的反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郁小瑛冷笑,指着门,“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容向熙缓缓起身,轻轻看了郁小瑛一眼。
郁小瑛侧过脸,显然不想被她看。
容向熙便抬步出门。
兰姨在外面等着,一见她出来,连忙迎过来,“又吵架了?”
她说:“吵一吵也好,你们多少年没吵过了。”
上一次容向熙跟郁小瑛吵架还是因为方珏。
容向熙说:“我去佛堂了,您劝劝母亲,不要跟我计较,我只是……”剩下的话她没说全。
因为她知道,兰姨也不赞同她离婚,更不赞同她跟方珏在一起。
“好,你放心,大小姐的脾气我知道,她一会儿就气消了。”
与其是生气,不如说是面子挂不住,只好以生气为由头给自己争得几分体面。
容向熙走到郁宅后院的佛堂内,迎面看着高大慈和的佛祖金像,慢慢跪在蒲团上。
佛堂内沉香袅袅,灯光昏暗,容向熙静心凝神,边跪在佛堂前,边思索着几桩心中挂念的事。
于她而言,跪佛堂不是难熬的事,从小做惯了。
兰姨轻轻推开门,走到郁小瑛身后。
“昭昭去佛堂里跪着了,这又不是小时候了,你怎么还无缘无故罚跪她呢?”
郁小瑛紧凝的眉心松缓,“去跪着了,没走?”
“没有呢,一出门,昭昭就直奔佛堂了,二话不说跪下来。”兰姨语气越发温缓,“她这样做,得耽搁多少工作呀!而且,医院那边也离不开她的。”
听到“医院”这个词,郁小瑛又冷下脸,“一切都好好的,她怎么又想着离婚了呢?肯定是容韶山蛊惑了她!”
这话兰姨就没法接了。
郁小瑛轻飘飘道:“或许是因为方珏?”
兰姨手一颤,慌张说:“方珏哪里敢呢?他要是敢勾引昭昭,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郁小瑛说:“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下手太狠。”
兰姨脸上的笑都绷不住了,缓了一会儿,转移话题,“昭昭不能一直跪着,你去劝劝她?”
郁小瑛摇头,“让更合适的人去吧。”
她现在暂时拉不下脸见容向熙。
接到郁小瑛电话时,商呈玉正待在汪明漪修仙的云山上。
“那个项目,汪家明明可以办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分出去一半交给其他人呢?你知道因为这件事,你舅舅有多生气吗?我都没脸上门!”汪明漪言辞激烈。
商呈玉坐在汪明漪下首的梨花圈椅上,漫不经心品茶。
为了彰显对逝者的忠贞祈福之心,汪明漪这里不备浓茶。
茶饮种类只有老寿眉和白牡丹两种。
这两种茶,对商呈玉来讲,太鲜甜了。
他轻抿一口,将茶放在案上,耐心听汪明漪抱怨完,他说:“您本来也不该到汪家去,商首长的意思是让您安心待在山上为爸爸和大哥祈福,您怎么能轻易下山?”
汪明漪怒火高涨,“我就该待在山上待到死,是吗!”
她本来就是个爱吃爱玩爱热闹的人,性烈如火,年轻时是一天都不能待在家里,日日会友聚会,结果现在倒好,商载道逼着她在山上当活死人!
她心底又涩又苦,“你哥哥要是在,他不会这么对我。”
商呈玉淡淡道:“可惜哥哥上了那一架注定出事的飞机。”
商希林是空难,但最关键一点是有人暴露他的行踪。
至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