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容逢卿并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直到几天后,她在电视机上陪着母亲看财经新闻。
电视上,容韶山正在回答记者关于新一轮经济形势的问询,他的话简洁有力,有条不紊,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优雅稳重的魅力。
容逢卿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在令她仰慕的父亲身上。
她看向容韶山身边那个陪伴身侧、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
轻轻捏住指尖。
——他是这几天频繁出入他们小家的男人。
过一个月,母亲怀孕。
母亲简直欣喜若狂,却不敢声张。
直到生下先天性不足的弟弟,母亲虚弱的脸上才重新焕发出光辉。
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卿卿,我们可以去容家了,以后,你会是堂堂正正的容家小小姐!”
可惜,容韶山并不承认弟弟的存在,并且拒绝去验DNA。
不验DNA,便没有办法证明弟弟是容家的血脉。
母亲铤而走险,找到容家老爷子。
母亲这步棋走了。
老爷子亲自命人去验DNA。
检验结果出来,弟弟确实是父亲的儿子。
可父亲也没有生出让他们认祖归宗的念头,他手段冷硬惩处那名负责他一切饮食起居的贴身助理,并以盗窃罪的名义将贴身助理送入牢中。
母亲几次带着她去父亲上下班的地方堵人,跪倒在地求他给他们母子一个活路。
冬天那么冷,母亲拉着她跪在父亲下班的必经之路上。
无数次,那辆豪华雍容的黑色劳斯莱斯从她们身边疾速开过,没有半刻停顿。
母亲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吞了大量安眠药,给弟弟也喂了药,拉着她的手,殷殷切切说:“去找你爷爷,如果他不派人过来,明天他就会见到两具尸体!”
她没有办法,哭着跌跌撞撞跑向老爷子静养的景山。
但她根本不知道路,冻得麻木缩在地上,一辆黑色豪华的车停在她冻得僵硬的身体旁。
车门打开,昏迷前,她望见一位矜贵漂亮像天使一样的小哥哥。
他声音也很好听,清凉像泉水,“问她去哪里,送她一程。”
容逢卿回神,看向容向熙,心底的怨恨弥漫。
这多年过去,她这位姐姐再没有雪夜中天真娇憨的模样了。
但比起她,容向熙吃得那点苦又算什么呢?
“姐姐,你知道吗?我一直嫉妒你。”
容向熙说:“不知道,毕竟你在几月前,还曾经义正言辞告诉我,你从没有嫉妒过我。”
容逢卿攥紧手指,脸色有点难堪。
她很快振作起来,抿唇,“爸爸的书房里摆着的照片从来都是你跟大太太的合影,他的书房里用来待客的茶叶永远是玉露茶,甚至在我跟妈妈住着的小院里,他也要强硬引活水种荷花,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太太喜欢——”
容向熙含笑打断她,“卿卿,你在向容韶山要尊重吗?”
容逢卿脸色涨红,“为什么不!明明都是女儿,建国都这么久了,难道还要以出身论尊卑吗!”
容向熙轻轻说:“但你就是私生女啊,你的妈妈用不光彩的手段生下你跟你弟弟,你们就是没有地位,任何人都可以唾弃你们,你跟你的妈妈和弟弟之所以在容家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你们多么有本事,是我的母亲仁慈宽厚。”
“况且,卿卿,尊重是靠自己争取的,不是靠旁人施舍。”容向熙淡淡说:“你跟你的母亲这么多年做得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值得人尊重?”
“你看不起我。”容逢卿轻轻颤抖着。
容向熙不解问:“我为什么要看得起你?我为什么要看得起一个小三的女儿、一个故意勾引姐夫的小姨子、一个明抢别人未婚夫的女人?”
容向熙淡淡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容逢卿牙齿都在颤抖,过一会儿,她刻意风轻云淡说:“你跟姐夫还真像,他在我拒绝跟他结婚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她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容向熙。
容向熙心平气和说:“所以他做到了,我也会做到。”
容逢卿冷静说:“容向熙,其实我这辈子一直很不幸,但最幸运的是遇到商呈玉,二十年前,他发善心把我带到景山见到爷爷,从此给了我跟我母亲进门的机会,后来,他又做了我男朋友,因为他这个平台,我得到了无数贵公子的青睐,由此,我认识了李云骞,他会是我白头偕老的丈夫。”
她直勾勾看着容向熙,说:“商呈玉不爱我怎么样,但他给了我能给的一切。”
容向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帮你去景山。”
“对啊,我的妈妈和弟弟都吞了药,要不是他将我带到景山,我怎么可能穿过层层警卫见到爷爷呢?爷爷又怎么会派人治好母亲和弟弟又给母亲支招让我们正式入住容公馆呢?”
其实容礼仁给的招式很简单,他言简意赅,“往老三跟前闹没有用,你得闹到郁小瑛那里去。”
所以,这才有了母亲抱着弟弟趁容韶山不在家跪倒在容公馆门前的场面。
容向熙闭了闭眼,压住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我知道了。”
“你可以走了。”
容逢卿得意一笑。
交手这么多年,总算有一次,她戳中容向熙的痛处。
容向熙垂眸搅拌着冷掉的咖啡,只觉得咖啡豆的气味苦涩难言。
过一会儿,她拨电话给陈澍,“陈助,有空见一面吗?”
陈澍来的很快,额头冒汗,气喘吁吁。
不过一进门,又恢复他四平八稳的精英助理派头,“容董,我能来这么快,还要感谢我们商董准假给我,您找我有什么事?”
容向熙放下搅拌器,笑着说:“确实有难事。”
她抬眸,不紧不慢道:“我们家卿卿就要谈婚论嫁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不尽心为她打听打听男方的品性家境,没想到,还真让我查到什么。”
陈澍摸不清这位前老板夫人在想什么,只是估摸着,她心情应该不如展现的那么好。
她的笑是冷的,像冻泉里的水。
他斟酌逢迎着,“您真是好姐姐。”
“但卿卿并不知我的情,我们俩关系实在一般,所以我查出的这些东西也不好直接交给她,免得她疑我,觉得我一定要拆散她的姻缘。”容向熙唇角笑意浅浅,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既然我不行,我心底倒有个好人选。”
陈澍笑都维持不住,“您觉得那个好人选是谁啊?”
容向熙说:“当然是你们老板啊。”她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绪,“二十年前,你们老板都能把卿卿带到景山救她的母亲和弟弟一条性命,二十年后,想必也能救她逃出婚姻的火坑。”
陈澍心底凉透,干涩替自家老板解释,“当年的事只是老板一时发善心,他当时也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儿是您父亲的私生女,而且,这件事,主要原因还在您父亲,不是吗?您不能迁怒老板,他很不容易——”
容向熙扔掉搅拌器,砸出水花。她说:“我就是迁怒了。”
她不紧不慢说:“而且,容韶山已经死了,人死罪消,你们老板可是福寿绵长啊。”
这是明晃晃咒老板早死,陈澍已经坐不住了,也根本不敢听容向熙说得话。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转脸,望见背后的老板。
而前老板夫人的目光也早落到老板身上。
哦,原来难听的话不是说给他听得。
陈澍心安理得坐下。
商呈玉的声音在背后平静响起,“你可以走了。”
陈澍赶紧起身,礼貌跟容向熙告辞,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商呈玉坐在陈澍的位置上,漆黑的眼眸看向容向熙,平静说:“死亡不是谁的特权,令尊可以死,我自然也可以。”
“我并不希望你死掉,我希望你赶紧娶了容逢卿,也不枉你对她一路的扶持照料。”容向熙淡笑说:“你既然扶了她二十年,就继续扶下去,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商呈玉什么也没讲,任何话在活生生的现实中都是如此苍白。
他并不知道自己当年偶然的一次发善心救得竟然是容韶山的私生女,更不知道又引发之后的一连串事情。
他垂眸,望着咖啡桌边缘的一把锋利的面包刀。
刀刃薄透尖锐。
或许,容向熙刺他一刀,他们之间的仇怨便可以消解一些。
他抬眸,轻声说:“这家咖啡馆隶属于坤泰旗下,监控可由你自由控制,容小姐实在生气,可以用这把刀捅我,随你开心。”
容向熙侧过脸,淡淡说:“你可以滚了。”
商呈玉并没有走,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
他气息清凉阴冷,让人想起冬季竹林里绵绵凉雨。
“我要是走了,谁让你出气呢?”他将那把刀,放入容向熙掌心中。
容向熙手腕微松,那把刀瞬间落到地毯上。
容向熙动了动脚尖,将它踢到沙发底下,“伤了你,就染了因果,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因果。”
商呈玉气息微沉,攥住她细白手腕,漆黑深邃的眼睛注视她,“昭昭,我们已经有了因果,除了你父母,此生跟你牵扯最深的人就是我,我的遗嘱里,写在第一位的是你的名字,你永远破不开跟我的因果。”
容向熙蹙眉,“你发什么疯?”
“听说郁夫人在为你准备相亲?”他换了话题,沉冷的表情变得温和一点。
容向熙没回他。
商呈玉也不需要她回,他只需要给出他的回应,“昭昭,我保证,你跟那些废物们都走不到最后。”
他慢条斯理说:“他们会是下一个方珏下一个傅召棠。”
“也会是下一个商呈玉。”容向熙抬眸说。
她永远知道怎么戳他的心。
商呈玉眸光微冷。
容向熙动了动手腕,商呈玉将她手腕握得越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