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向熙说:“我先洗个澡。”
医生并不建议她的伤口再次触水。
商呈玉道:“碰水就碰水吧,不然容小姐会被自己的洁癖折磨死。”
容向熙走进浴室, 商呈玉抬步跟上。
容向熙警惕看他。
商呈玉升上隔挡,水雾立刻浸润隔断,一切都看不清楚。
他的声音隔着雾化隔断传入浴室,“有急事要告诉容小姐。”
“什么事?”容向熙的声音自玻璃后传来,闷闷的。
商呈玉说:“自傅召棠跳海,傅三叔大力清洗其他家族留在傅家的钉子,据我现在了解,他们并没有反目成仇,只是合手演了出戏,目的是肃清家族的奸细。”
容向熙并不十分惊讶。
商呈玉淡笑,“早猜到了?”
容向熙稍微降下一点隔板,露出脸,眼眸水润通透。
她说:“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跟傅召棠达成过一段口头约定,有朝一日他回了南境,把傅家三分之一矿产开采权交给坤泰。”
“到了南境之后,是傅三叔掌权,但矿产交易协议上,除了傅老爷子生前应允的那些,又加上了先前约定的三分之一,而且可以进行顺利开采。”
这表明,尽管傅家明面上傅三叔掌权,实际上,傅召棠仍然对傅家有相当的控制权。
商呈玉挑了下眉,“还有呢?”
“还有一些就是直觉。”容向熙说:“傅召棠记得傅三叔喜欢[牡丹亭],我可不会记得容子暮和容逢卿喜欢什么。而且,真正的家族内斗不该是傅三叔和傅召棠表现出的模样。”
应该是内里一团火,外面却是一团和气。
通常不会像傅三叔和傅召棠这边,两边明明没什么重大损失,结果整个南境都知道他们水火不容。
越是明显,就越有演戏的嫌疑。
“当然,我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商先生坐实我的猜测。”
“他要引蛇出洞,你也是他的饵。”
容向熙不怎么在意,“如果你是他,你也会把我当饵,然后在台风卷起即将遇到礁石的时候,你绝不会像他一样用身体护住我,你应该会直接让我垫在你身前为你减少冲击。”
商呈玉蹙眉,“商某做了什么,让容小姐如此猜测。”
容向熙慢悠悠说:“在我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时候,你都会为了你的家族利益帮助我的敌人,如果真的生死之间,你也只会拿我垫背。”顿了顿,她说:“当然,这些事情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就像商首长的第一妻子在被俘之后,商首长选择的并不是去救她,而是送给她一把用于自尽的枪。“
这位自愿自杀的原配得到了商载道终生的奠念。
容向熙不疾不徐说:“如果容家大厦将倾,即使我们还是夫妻,我想你最念旧情的做法应该是跟我离婚,而按照你一贯的利己,你最可能做得是壮士断腕直接举报我。”
“我们只是共富贵的夫妻,我们的家族教导我们的也是如此。所以,遇见一个不顾生死救我的,我很感动。”
毕竟在看见礁石的那一刻,她的手臂已经提力打算让傅召棠挡住她。
而他护住她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劫后余生,她当时想的是,还好她身边是他。
如果她身边是容韶山、商呈玉甚至郁小瑛,她都是必死的那一个。
她死了之后,他们也不会感伤。
大概会感叹说一句,“终究是命薄。”
然后假装伤心几天,便开始继续的生活。
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通常不会怜惜死人。
死得轻易,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而无能的人,往往被看作浪费家族资源的废物,不配在家族里活下去。
商呈玉勾唇,“在容小姐眼里,商某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展现给我的你自己,就是这样的。”
“商某似乎没有让容小姐濒临险境。”
容向熙轻轻说:“因为您自己就是最大的危险啊。”
她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一是源于容韶山,然后就是他。
话落,容向熙升起隔板,继续沐浴。
商呈玉静静看了隔板几秒,抬步走出烟雾朦胧的浴室。
从浴室出来,容向熙本以为商呈玉走了,没想到他还是坐在起居榻上,他背后是苍蓝无垠的海。
他的右手边放着阿拉伯医生留下的药膏和胶囊。
他抬眸,“过来,我帮你上药。”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向熙也风轻云淡走过去,“我自己来。”
他漫不经心问:“什么时候回京?”
容向熙屈腿慢慢涂抹药膏,长发迤逦在纤瘦背脊,乌发又恢复一贯的柔顺。
“不好说。”
商呈玉侧眸,“容小姐还要陪他回南境?”
容向熙垂下眼睑,“建议您多去关心关心您的前女友,不要总操心前妻的事情。”
商呈玉微微眯了眯眼睛,“容小姐真的很擅长变脸。”
他记得,他从南境离开的晚上,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容向熙抬眸,弯唇笑,“跟你学的。”
还想再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散漫得,极富傅召棠个人风格。
“去躲一躲。”容向熙放下棉签,捋好裙摆。
薄荷绿薄纱长裙垂坠到脚踝。
商呈玉淡淡问:“我为什么要躲?难道容小姐跟我的关系很见不得人?”
容向熙笑起来,“你爱躲不躲。”
眸中笑意敛净,她平静说:”我只告诉你,如果你跟傅召棠冲突,我只会毫不犹豫站在他那一边,没别的理由,怜惜弱小,就像你怜惜卿卿一样。”
商呈玉眼眸中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昭昭,你很会伤人心。”
容向熙含笑说:“跟你学的。”
话落,她抬步朝大门走去。
推开门,傅召棠又是一副温润的贵公子模样。
除了肤色过分苍白,跟常人无异,根本看不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伤好了?”容向熙柔声问。
她的变脸速度堪称最专业的演员,从冷静漠然到柔情似水不需要一秒钟。
傅召棠的神情也随着她缱绻的神情柔和起来。
“没有好,但我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可以进去吗?”
“当然。”
她相信,即使傅召棠真的在屋里看见商呈玉,他也只会当做没有看见。
室内空空静静,唯有浴室内一点暗光。
容向熙目光平缓自浴室移过。
傅召棠显然没有察觉有人,坦白说:“从三叔负伤到我的这次受伤,只是我跟三叔一起演得一出戏,目的是为了揪出内奸。”
容向熙配合做出诧异表情。
傅召棠抬手抚住她的肩,温和又耐心说:“昭昭,跟容家只是内部倾轧不同,傅家内部绝不简单是几个继承人之间争斗,背后还有各个家族的势力斡旋涌动,像商家、李家、南家他们的根系已经深深扎入傅家的血液,我跟三叔只好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将他们揪出来。”
容向熙表现得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诧异又感动,轻轻问:“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爱你,我一辈子爱你。”傅召棠垂眸凝视她,“我已经挑选了你更喜欢的颜色的钻石,粉色的好不好?我要给你一场盛大的求婚。”
容向熙心底酝酿下情绪,刚要含情脉脉说什么。
浴室里传来“砰然”一声响,似乎是什么碎裂了。
容向熙:“……”
她语气如常,“可能是老鼠。”
傅召棠配合她演,“我知道的,公海上时时闹鼠患。”
不过,面上的柔情终究是消散了。
他们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再不是小岛上的相依相靠。
或许,只有在世界末日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才有一点真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待,浴室里的人也不容许他久待,长话短说,“我会给你最想要的一切。”
他抬起容向熙的手,轻轻在她掌心划。
ME。
—Middle East。
容向熙眼底微不可察掀起波澜。
她语气由陷入爱情的柔和变成平和的冷静,“这么信任我吗?”
“我们同生共死过。”傅召棠说:“你身上有枪,随时可以一枪了结我这个受了重伤还会吸引鲨鱼的累赘,但你依旧一声不吭将我强拖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