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触感真实的梦,她呼吸轻微滞顿,空茫的视线环顾一圈。
身边没人。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是该好好吃饭了,低血糖让人神志不清,一觉醒来差点分不出现实和梦境。
手背插着输液管,床头悬着的那瓶葡萄糖快吊完了,她终于有了点精气神,支着身子坐起来。
病房门上嵌了一块玻璃,透过它,可以看见正对着的一侧光洁墙面。
半宽不窄的走廊上溢着暖调的光,墙上隐约倒映着晃动的人影。
程泊樾离开病房,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一手拎一件西服外套,另手习惯性按住后颈,闭眼仰了仰头,缓解疲乏。
他站在清冷的走廊中央,身姿依旧笔挺,没有一丝凌乱和消颓。
可当他睁开眼,头顶温润的光线落进他眼底,程泊樾罕见地恍了神,微拧的眉心未曾舒展,像在回味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知道她不是装睡。
毕竟这小骗子,最会蒙混过关,假如是装睡,她会竭力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顶多颤一下睫毛,然后就全程装乌龟。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只要觉察到他的靠近,哪怕没有醒,她紧闭的双眼也蔓延着不安,眼皮不停跳动着,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程泊樾始终淡然的神色,在那一刻竟然不可抑制地紧绷起来。
他坐到床边,倾身,一只手臂撑在她枕头旁边,另一手的掌心贴着她脸颊,拇指在她眉梢轻轻摩挲,低垂的视线笼在她身上,温柔如雾,但他自己从未觉察。
一张苍白虚弱的小脸映入他眼底,耳边是她熟睡的呼吸,和陷入梦境的呢喃,让他被异样的情绪填满,险些怀疑,她模糊不清的梦呓是否在说“讨厌程泊樾”。
他眼皮一敛,不忍心再待下去了,好像他是什么释放危险信号的猛兽,要是再不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之前把她吓得不轻,她胆子本来就不大,现在对他,应该只剩恐惧了。
走廊灯下,程泊樾呼吸略沉,神情浮起一丝黯然。
另一头的长椅上,Sam抱着手机划来划去,身旁是一路把温听宜抱出大厦的女摄影师。
两人半生不熟地商量着,该给低血糖病人点什么类型的营养餐。
摄影师善意提醒:“可以吃医院的饭嘛。”
Sam立刻摇头,这哪儿行啊,连他都吃不惯医院的饭,一股焯水的寡味,更别说温听宜了,她早就被程家养矜贵了,对菜品味道还是挺挑的。
话说,刚才有个像老板总助的男人拦在走廊半路,不让闲人靠近,Sam买了盒点心拎上来,那人就让他到边上等等。
Sam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谁来看温听宜了,他也不方便过问,索性坐到走廊尽头等着了。
正跟摄影师商量该点哪家餐厅,忽然间,一股冷峻气场从不远处逼近。
Sam跟通了电似的,蹭地站起来,顺手拽起旁边的摄影师,摄影师一头雾水,只见一个身形优越的男人走了过来。
“程先生,您好。”
Sam微微弯腰,百分百的狗腿子作派,就差拱手作揖了。
摄影师转着眼珠子,莫名紧张。
“程?哪个程?”
Sam疯狂给她递眼色,她顿悟,立刻绷着脊背打招呼。
心想这种人物,怕是这辈子都不能近距离见一回,今天算走运,所以说要多做好事。
程泊樾淡淡扫来一眼,姑且算一个回应,眨眼间就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走过,前往侯梯厅。
男人现出了挺拔背影,摄影师这才敢把目光落过去,视线从上扫到下。
摄影师自诩颜控,见过无数张优越的脸,唯独这个人让她屏息凝神。
程泊樾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不止是外貌。
关键之处究竟出在哪,难以形容,但想想就知道,这根本不是小富小贵就能堆出来的气质,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磨炼出的上位者姿态。
越耀眼的事物反而越神秘,摄影师的八卦欲望被勾起来了,善意地问:“温听宜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事怪复杂的,Sam不了解,更不敢胡扯瞎掰,就模棱两可地应:“听宜年纪比他小,要叫他一声哥哥。”
答了像没答。
欲盖弥彰吗?摄影师早就嗅出一丝不同寻常了。
心想,这样的男人,真的会一心一意喜欢一个女生吗?
不多时,淡哑的嗓音从侯梯厅传过来,程泊樾在打电话。
“不用。”他有点不耐烦,“您什么时候见她吃过芹菜炒猪肝?”
电话那头似乎为难地介绍着营养功效,程泊樾冷声回绝:“溪溪不爱吃那个。”
摄影师瞪大眼。
看吧,不出所料,身居高位的男人,心里装着不止一个女人呢。
“溪溪是谁?”
Sam拿起点心准备到病房去,神情莫名地回头:“就是温听宜啊。”
摄影师愣了一下。
程泊樾转头看向走廊,刚挂电话,手机在指腹之间转了一圈,他目光游移几秒,懒散地定在某个点上。
“你。”
程泊樾突然出声,Sam浑身一激灵,肩膀缩起来像弓着背。
食指慢吞吞举起来指着自己脸,抬起眉毛。您说我吗?
程泊樾倦怠地眨了一下眼,轻点头,语气平淡又干脆利落:“就是你。来。”
Sam吞了吞口水。
真要命,可别为难他这只小蚂蚁。
......
病房里,温听宜转头看着窗外夜色,发起了呆。
隐约闻到一点饭菜的香,以为是幻觉,不料下一秒,外头有人敲了两下门。
Sam拎着抽屉式的木质餐盒走进来。
“醒啦?来来,吃点儿东西,都是你爱吃的菜。”
她反应几秒,温吞地点了点头。
思绪像掺了一层胶,黏糊糊的,淌得很慢,等回过神来,Sam已经将病房自带的桌板调整好,在她面前摆齐餐具。
三菜一汤,都是些清淡适口的菜式,每一道都是贴心的小份量,适合她当下的胃口。
温听宜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饭。
不对劲。
好熟悉的味道。
“你点的哪家餐厅?”她越吃越觉得奇怪,虽然京城不缺类似精致的外卖餐厅,但这个味道,“怎么那么像程家厨师做的?几乎是同一个味道。”
Sam尴尬笑了笑,随口编了个店名敷衍,心想,可不是同一个味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当跑腿骑手,从程家帮佣手里拿到的餐。
温听宜将信将疑。
算了,反正很好吃,她吃就对了,没有再问。
Sam在另一旁捣鼓茶叶,给她泡了杯热茶,可以配着点心吃。
要是放在以前,但凡温听宜多吃一块高热量食物,他绝对老妈子上阵,开始指指点点。
从今以后,可不敢再那么严格了。
对她不好,就等于得罪程泊樾。
Sam想想就犯怵。
茶泡好了,递给她说:“唉,你以后还是适当吃点儿甜吧,不用控得太严,你本来就不容易吃胖。”
温听宜:“......”
好诡异。
竟然能从Sam嘴里听到这么富含人道主义的话。
她觉察出异样。
“对了,除了你,还有谁来过吗?”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
“噢。”她若有所思,慢悠悠嚼着米饭。
Sam扒拉一张看护椅过来,坐到边上打探:“对了,你跟程泊樾,现在是什么情况?”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的感觉。
温听宜警惕地问:“我还没提起他呢,你怎么就......”
“啊?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问你。”Sam一本正经说,“关心一下艺人的日常,替艺人排忧解难嘛。”
温听宜就低敛眼睫,拿着筷子,失落地戳戳碗里的米:“我彻底得罪了他。现在跟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今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或许等不到他消气,我就已经离开程家了。”
说着,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程泊樾明明答应过,会让着她的。
可到头来,这人根本就不原谅她。
竟然还想把她囚起来。
囚起来干什么,难道要把她关在屋子里写忏悔录?
还是说,用另一种方式罚她?
她不禁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黄色话题,赶紧搓了搓脸颊,强行清醒,往嘴里塞了一大团米饭,呆滞又决绝地嚼着。
“无论如何,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她鼓着腮帮子,百感交集地嘀咕,“因为程泊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