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悟,这才开始朝校门口狂奔,校服裙摆几乎要带着她飞起来。
散乱的人潮里,她像一只自由斑斓的粉蝶。
程泊樾等她进学校没影了,才开车前往公司。
那年他才二十出头,却感觉自己像个正儿八经的大哥,又像老父亲,明明说好了懒得管她,却还是一天到晚操心她。
现在已然是另一种心境,两人也升格为另一种关系,但这份操心只增不减。
算了,他心想。
感情终有一天会尘埃落定,无所谓早晚。
只要她高兴,程泊樾没什么计较的,他可以事事由着她,每天被她亲亲抱抱,再被她调侃地喊一声程先生,听上去有点没名没分,但也没关系了。
小姑娘高兴就好。
他欠她太多高兴的时光了。
“我进去啦!”
温听宜说完,主动探进车窗亲他一下。
黎柔正在别墅院子里浇花,见大门前停了一辆高调的车,她目光就好奇地落过来。
程泊樾被亲的瞬间,眼皮一撩,恰好跟黎老师对上视线,不合时宜地,那天在墓园里的对话浮现脑海。
他曾撂下豪言壮语,说自己不怕温听宜离开他。
现在把小姑娘扣在车窗旁索吻的样子,可呼应不上他当初的凛然决绝。
黎老师掩唇轻咳一下,像想笑不敢笑,于是转过头浇花。
程泊樾无所谓被黎老师编排,他旁若无人,在温听宜额头吻了吻,叮嘱她下午多喝水,就放人走了。
……
温听宜专心练舞时,程泊樾被陆斯泽叫去户外射击场。
陆斯泽扬言要跟他一决高下,程泊樾随口答应,去就去了,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否则他一整个下午都要操心温听宜会不会练得头晕眼花,或者磕出几片淤青。
结果在傍晚揭晓。
淤青半点也没有,累倒是真的累。
温听宜疲惫但乐观,慢吞吞坐进副驾,别墅门口一截路是跑过来的,所以小幅度喘着气。
她额角的软发都汗湿了,怀里还抱一个礼盒。
程泊樾扫一眼。
盒子有点眼熟。
他没急着开车,关于她在黎柔家聊起的话题、发生的事,他也统统没问。
只是先让她放下东西,他顺势把人抱到驾驶位。
温听宜坐在他腿上,被他用掌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他浓眉凛然压下,表情欠佳:“怎么累成这样,黎老师虐待你?”
温听宜哭笑不得,“当然没有,这只是常规强度,为试镜做充分准备。”
她说着,小心翼翼把礼盒拿到两人中间,相当于递到他面前。
礼盒占了本就不多的间隙,她后背抵着方向盘,目光神秘又期待,“快,你打开看看,是黎老师给你的。”
程泊樾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十年前,他拒绝收下的赛车模型。
如今他却鬼使神差,扯开了礼盒绸带。
莫名有种跟过去和解的意味。
温听宜没从他表情里看出半点喜悦,担心他不想要,就勾住他衬衫袖口,软绵绵劝他:“十八岁的你没有收下,现在的你就暂时成为他,替他收下吧。”
程泊樾打开礼盒的手轻微顿住,掀起眼皮看她,眼底波澜不惊,眉心却逐渐舒展,好像被她的话击中了胸膛。
她温软莹亮的眼眸忽然凑近,对他眨巴两下:“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空气静了几秒,程泊樾撇过头失笑,胸腔和肩膀同时振动着。
她很少见他这么俊朗纯粹的笑,一边笑,还习惯性抬手,胳膊懒洋洋搭着车窗沿,拳峰就抵着唇,遮住一半弯起的嘴角。
温听宜随他撇脸的角度歪过头,像个会笑的追踪监察器一样,白净脸蛋凑到他面前,瞧着比他还开心,声音带着愉悦的颤:“干嘛偷偷笑,想笑就光明正大笑嘛。”
半开的礼盒暂时放到一旁,程泊樾不自觉加深了笑意,手从唇边拿下,一时放松警惕,忽然被她轻轻一吻。
她像只小狐狸,下巴抵在他胸口,睫毛轻微扬起,明媚又柔软地望着他:“开心吗?喜欢吗?”
温听宜问的,是他收到的和解礼物。
程泊樾却低眸望着她,眼底一片蔓延开的温柔情动,一手揉她头发。
“太喜欢了。”他语气空远而笃定地说,“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么喜欢的了。”
第70章
赛车模型孤独多年,今天终于有了归宿,被主人安安稳稳放在车后排。
初冬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早,车子驶离别墅区,天边已经烫开一层晚霞。
中途经过温听宜的高中,整点一到,大道两旁齐刷刷亮起路灯,她降下车窗玻璃往外看,微风与暖光同时迎面。
正是放学时间,校门大开,那一拨免上晚自习的学生正鱼贯而出,个个喜上眉梢,女生的校服裙摆在夕阳下步步摇曳。
好多年过去了,之前摆摊卖烧烤的地方已经被整改,多了一座伫立在街口的自助借阅亭。
恍如故地重游,温听宜想起来:“之前我偷偷吃烧烤,你就是在那里捉我的,把我吓一跳。”
语气像撒娇式的埋怨,像小雀飞到他耳边啄了一记。
明明是被她暗戳戳翻旧账,程泊樾反倒有些舒坦,尽管没怎么表现出来。
他专注路况,在半堵的车流里耐心降速,小幅度撇过头,温听宜软软的后脑勺就出现在他眼前,头顶一缕细发迎风轻晃,让人想上手揉一把。
程泊樾嘴角挂了点笑,视线落回前方,很大度地自我调侃:“看来当年是我执法过严,四舍五入等于作恶多端。”
微风和低沉嗓音同时拂过耳畔,好像全世界都在哄,让人感到惬意。
温听宜积极配合,又给程老板列出一条恶行:“那时候你还不支持我打耳洞。”
“有这回事?”
她记得可清楚:“当然有,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冷飕飕的,好像我违法犯罪了一样。”
程泊樾停车等红灯,手指点了两下方向盘,用回忆的口吻解释:“不是想干涉你,只是记得你好像很怕疼,当时一直盯着你的耳朵,是在想你究竟忍了多久才适应那种痛。”
话音甫落,温听宜莫名感觉扑面而来的风是热的。
后知后觉,原来是心口有点升温。
她攥了攥安全带,转头看他。
“你怕我疼吗?”
程泊樾默了几秒,因为专注等待倒计时,神情看上去心无旁骛,其实思绪是分心的,都分到她这儿来了。
“当时没想太多,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毕竟是我在照顾你,你要是出什么问题,我不可能放心得下。”
“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怕。”程泊樾面上云淡风轻,话里却藏着几分担忧偏爱,“你总有本事让人操心,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平地摔,我又不能让你少穿高跟鞋,更不能让你别走路,毕竟身体是你的,我没办法让你永远不摔跤,只能尽我所能给你善后,让你忘记疼的感觉。”
疼有千万种,最疼的不是打耳洞,而是成长摸索的路上摔跟头,那种疼直击心脏,让人狼狈不堪。
温听宜咂摸出这层意味,不知不觉,车窗外的晚霞好像将记忆烫出一个小圆孔,凿通了这一秒和距今不远的过去。
心绪在小孔之间往返跳跃,她冷不丁想起,合同违约金那么高,她账户里的钱却正好够赔,像是有人提前往里添了一笔,以防万一。
赔完违约金之后,自责和委屈排山倒海之际,她又收到一套位于沪城江畔的房产,每晚都能看到花里胡哨的夜景,一出大厅电梯就能撞见各种讳莫如深的瓜。
八卦带来的新鲜感,有疗愈人心的奇效,她情绪很快就好起来。
当时以为是倒霉后的回光返照,没想到,一直有人暗中作为,给她敷了一剂治愈良方,让痛感一点点消弭。
霎那间醍醐灌顶。
从前充满问题的书,现在经历了一次再版印刷,所有谜底列进了扉页,翻开就一目了然。
温听宜低头发呆,慢慢回过味来,像收获惊喜一般想弯起嘴角,鼻子却越来越酸,一时间与泣笑无异,只是乖出了习惯,掉眼泪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程泊樾在绿灯亮起的一刻重新启速,短暂掠过来的目光及时觉察。
“怎么不高兴?”
温听宜顿住,潦草几下抹掉泪水,像小水獭洗脸,摇摇头说,“我很高兴。”
她闷声说高兴,程泊樾反而皱起眉头。
但他开着车,没办法把人抱到怀里哄,路边有些小吃店,他视线扫过去,挨个问她。
“糖炒栗子吃不吃?”
她吸一吸鼻子:“吃……”
“糖霜山楂吃不吃?”
“吃……”
程泊樾忽然被她软乎乎的鼻音逗笑,停车在路边,下去买吃的,回来时开的是副驾车门。
她懵懵转头,他低身探进来,把吃的放到中控台,空出来的手捧起她的脸,像在观察她眼皮是不是又红了。
谨慎起见,程泊樾刚刚碰了食物包装袋,就没有用拇指去蹭她的眼皮,只用目光里的隐忧浅浅描摹。
“还有没有想吃的?芝士蛋糕要不要?”
视线交汇,她摇头,被他宽大的手掌捧挤出一点脸颊肉,小声嘀咕:“原来你在偷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