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已经站在手术台上了,就差最后一个手术,却被临时通知要秘密解决这个少年。
可是最终,容爸心生不忍,最后还是秘密安排人将他给换了出去。
后果么,他自然是被整得很惨。
在女儿生日这天被叫回医院去,诬陷他醉酒上手术台,导致病人离世,最后安排货车高速出了车祸,把他活生生撞成植物人。什么医院,什么交警,都被串通一气。
舆论像是山,没有任何人同情他,都骂他活该,酒后手术,酒后驾驶,他死了活该。
容蝶那时候还在附小读四年级,她只要一去学校,就会被贴纸条,辱骂她是杀人医生的女儿。
也是在那一刻,王榕心女士爆发,从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变成了护崽子的泼妇。
“我妈她年轻时那会儿,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容蝶觉得很讽刺, “她从前说话温温柔柔的,旧照片里的她长得很漂亮。”
“我觉得她更爱我爸,比起我,她最爱的其实应该是我爸。”
“也是在那天,家属来我班级闹事的时候,她弄丢了那份贤良淑母的温顺,成了一个泼妇。”
容爸的调查结果最终是这样的,因酒后驾驶,毁坏公物,当事人全责,且醉酒上手术台,职业道德低下,导致病人离世,剥夺从业资格。
可容蝶想不通啊,整件事逻辑崩盘:“就连平时和我爸关系最要好的小学徒也作证,说我爸醉醺醺的上了手术台——”
“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口女儿红就能变成那样。”
“我不信。”
“他只喝了一口。”
长久的静谧后,容蝶说完又闷闷笑出声来:“可不信又有什么用?一口也是喝了,他喝了,喝了我出生那年埋的女儿红。”
“我认命。”
“我都认命。”
“其实要是我当时没闹着要他喝酒,应该不会有这些事儿。”
“可他拒绝不了我。”
“不是你的错。”司怀衍眼底讳莫,轻声说。
容蝶听闻,没有同他争辩任何,只是对着无边的黑夜,静静的苦笑。
-
自从容爸出了事之后,容蝶只要在附小一天,去世病人的家属就闹多久,她没办法只能从附小退学,跟着母亲回到爷爷奶奶家。
容蝶爷爷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一个小叔和奶奶,小叔不久后就要娶媳妇了,可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情,小叔的对象家觉得晦气,有碍脸面,也就退了婚了。
“因为我爸瘫在家里,终日郁郁,我奶奶厌恶她,说她不吉利,要赶我们两个走。”
容蝶永远记得那段丑陋的时光,她妈在某个清晨,被奶奶赶出家门。
“我奶奶容不下她,要赶她走,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带着我回娘家。”
“她一个女人,带个拖油瓶,实在痛苦,最后干脆好赌起来,抽烟喝酒,做尽了蠢事,也是在那儿,我妈染了一身病。”
“可她以前,明明不像这样的。”容蝶又反驳,惨笑着说,“她只是以为这样,我爸就能起来管管她。”
司怀衍抱紧了她。
容蝶继续说:“我记得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爸常在我耳边念叨一句话,他总是对我说:你妈她啊,看着强壮,其实身体不好,你长大了好好照顾她。”
“笑死人了。”容蝶觉得这一切都是该,是报应吧。
“十年过去了,她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所以我可怜她,也仅仅是可怜她,她做的那些破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但其实容蝶她并不知道,就算她爸没喝那口酒,那群人也有的是办法来报复他。
只是在她的角度,在被蒙蔽的角度,会不由自主地径直带入这份错误,在余生里反复折磨至死。
司怀衍,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她说吗?
你就这么害怕吗?你个胆小鬼,懦夫。
容蝶说累了,靠在司怀衍怀里,听着他比平时更加有力的心跳震颤。
“当时我想报医科,想留在舟市本地,她骂我不识好歹,非要我回相京,说学医有什么用,还不是尽救些不该救的牲口,要我给爸还清白。”
“我本来没想理,可是填志愿那会儿,居委会的人突然过来跟我说,说当年我爸事故病患家属连夜坐飞机过来举旗抗议,说我不配读医科,说这样的人生的子女以后出来肯定会威胁社会的,还想治病救人,鬼知道安得什么心肠。”
“没想到还没到政治审核那一关,我就已经从头到脚被审核了个遍。”容蝶觉得可笑。
——“你没读成医科,果然是报应。”
——“你这种败类的女儿,就不配活在世上。”
司怀衍太阳穴那儿有根筋,不停的在抽搐。
容蝶闷闷地吐槽:“啧,也不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好像是我同桌。就是那个在古城冲我裙子扔石子的女生,你还记得吧?很可笑吧?当初我就不该多嘴,我说怎么那天从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她信誓旦旦说我以后要是做医生的话,是做不安生的,果不其然,班主任最后逼着我改填其他学校。”
司怀衍的眸中透着极凛冽的阴寒。
容蝶捂着眼睛,还是忍不住拍打脑袋,想叫自己清醒那么些,可被司怀衍制止。
她的手腕在他掌中柔软似小羊崽,容蝶干脆也不挣扎了,定定的看着司怀衍,她的脸色惨白,眼尾是猩红:“舆论实在太厉害,我干脆不读了,也没那连着读八年的条件,就听了班主任的话,报了最好的那一个。”
“刷新了八中校史上的最牛录取纪录,一举培养出两个A大,横幅整整挂了有半个月。”容蝶至今都能回忆起当时的一点一滴。
“7月有很多记者找来,我妈最忌讳这些,躲在卧室里不敢见人,我更是能躲则躲,满脑子想的却是,原来是非己过,半点不由人。”
“后来我来相京念书,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仍在舟市,于是就带着她一起。起初她刚来,还算听话,毕竟在相京生活过十多年,不敢明着跟我作闹,后来见我好拿捏,对她心软,就继续放飞自我了起来。”
这应该是容蝶和司怀衍在一起后,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字字带泪,字字泣血。
都是因为你司怀衍,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第65章
容蝶当晚吃了安眠药才勉强睡着, 司怀衍就在身旁一直守着她。
可即便她睡着了,也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着, 司怀衍瞅见了,心疼的想给她抚平, 可是徒劳, 并且她在睡中还死死的揪住他的衣摆。
“爸..爸爸.....”
她喃喃着, 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汹涌夺出。
司怀衍的心骤然间疼成一片:“对不起。”他欺身将她抱在怀里。
动作幅度有些大,容蝶在他身下难耐地吟-哦了声。
“小满,对不起。”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
后半夜, 容蝶终于睡安稳了些。
司怀衍见她不再皱眉, 沉沉入睡, 替她掖好被子,又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从卧室里出来。
他站在客厅的窗边, 夜幕中高悬着一截皎白的弯月, 无边的月色将他身长玉立的修美体态勾勒得至极。
驻足远眺之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周大半夜还奔波于家宅事务和公司的琐碎之间, 他在电话里说:“老大, 家里边儿来信了,说老家伙他们, 这会子有些按捺不住了。”
司怀衍眼帘微垂, 闪过一丝诡谲深寒。
“嘶,这还没到八月呢。”左周觉得情况不太妙, “老大......”
司怀衍沉着声说:“静观其变。”
“是老大!”
-
容蝶请了长假, 导员很爽快的就给批了,叫她好好收拾收拾自个儿, 别愁眉苦脸的,多大点事。
容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福祸相依,痛在己身,他人爱莫能助,不是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涵盖的。
面对来自政教处的拳拳关怀,“谢谢您。”容蝶只能这么回。
“至于入党申请....”导员忽地沉了声,“我们暂时可能批不了。”
容蝶上下牙床相抵,沉默几瞬,说:“没关系。”
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从中学入团员那天起,她就一直胆战心惊。
当时年少,看着漂亮而又精致的徽章,她觉得满心欢喜,可是以后呢?也能这般顺顺利利吗?她不知道。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等真正应验的时候,又觉得,没什么。
都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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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图今天出狱,容蝶想去派出所接他,起初司怀衍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同意。
容蝶那会儿正在吃周姨亲手包的馄饨,虾仁馅的,听见他说不许,倏地就不干了,而是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胳膊搭在餐桌上。
勺子举在半空,又落回去。
她目光炯炯,渐渐地,眼底又蒙上一层雾气,像是要碎掉了。
如果她的目光能具象化,百分百能将司怀衍的心脏盯出一个窟窿来。
察觉似乎没有圜转的余地,容蝶也不装了,猛丢下勺子,抱住膝盖,蜷缩在巨大的金丝楠木椅子里,缩成一团。
汤汁飞溅了几滴,落在桌面上,冰冷的勺把手折射着银锐的寒光。
见她才刚好一点儿的气色瞬间又瘪下去,司怀衍顿时就有些不忍心了。
容蝶但凡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就受不了,更何况她现在又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
“行..”最后他实在是没招了,还是同意了。
见他应允了,容蝶立马又变得欢天喜地,她起身,哼着小曲儿进屋收拾,打算换身像样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