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已经六月,宜淮已经渐渐入夏,顾嘉珩这次老老实实在医院住到身体完全康复才出院。
顾书颜来医院接他,打算中午一起回家吃个饭,可顾嘉珩根本等不及一点。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跟时听语发消息,甚至到昨天,他告诉她自己要出院的消息,但到现在都没有等到任何回复。
不安和恐慌一点点侵占着他的心,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时听语是不是不愿意见他。
顾嘉珩从医院出来就直奔时听语住的地方,他也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这里,只能碰一碰运气。
一场暴雨来得突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瞬间乌云密布,天也黑了起来。
雨水不断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玻璃。时听语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
从那晚孟砚舟走后,她就把自己圈禁在这间房子里,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她,自从跟顾嘉珩说了分开之后,时听语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不是失眠就是噩梦不断。
最近这段时间她自己的状态更加不好,甚至连药都已经没有了,她也懒得出门,有几次难受到不行都是自己硬扛过来。
她自己清楚的知道,是自己的抑郁症又严重了。
手机屏幕亮起,第十八条未读消息。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顾嘉珩的名字在通知栏上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星。
时听语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之间,她不想回,也不想见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一个被抑郁症掏空的躯壳,一个连起床都需要耗尽自己全部力气的失败者。
门铃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划破雨天的寂静。
时听语的身体猛地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手臂,她没有动地方,只是迟缓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响的时间更加持久。
时听语扶着沙发缓慢地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拖着脚步走向门口,透过猫眼,世界被扭曲成一个广角镜头,而站在那里的人是浑身湿透的顾嘉珩。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雨水顺着顾嘉珩的发梢滴落,他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决绝。
时听语的手悬在门把上,颤抖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应该假装不在家,等没有人回应后顾嘉珩就会自己离开。
“听听,我知道你在里面。”顾嘉珩的声音穿透门板,低沉而沙哑,“我去过了你的工作室,他们说你一直都在家里没有来过。”
时听语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理智告诉她现在自己应该离开门口,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驱使她的手指转动了门锁。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雨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嘉珩的眼睛立刻锁定了她,那目光炽热,几乎灼伤了她的皮肤。
“有事吗?”时听语的声音很小,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紧紧抓住门框,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顾嘉珩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手掌抵在门上,轻轻但坚决地推开了它。
时听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顾嘉珩的双臂紧紧环抱着她,他的心跳透过潮湿的衬衫传来,急促而有力。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顾嘉珩的声音在她耳边破碎,“你怎么可以在浑身是血的倒在我怀里之后,醒来连让我看你一眼确定你安好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时听语僵在他的怀抱里,双手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她能感觉到顾嘉珩的身体在颤抖,不是被雨水淋湿的寒冷,而是某种更强烈的情感,她的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借口和谎言在那一刻都化为了灰烬。
“还有......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些事情......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承担这么多。”顾嘉珩声音都哽咽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掉落下来,顾嘉珩以前从来不会当着时听语的面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与害怕,他怕自己会在时听语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可现在,当她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她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什么自尊、什么骄傲都不重要了。
没有人会知道时听语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在外面有多害怕。
害怕自己留不住她,害怕自己会彻底失去她。
只要一闭上眼全
都是她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个画面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都还是会不自觉的害怕到发抖。
顾嘉珩把脸埋进时听语的颈窝处,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他很想用力抱着她,可又怕自己力气太大会伤害到她。
“那些事跟你都没有关系。”时听语淡淡回应。
顾嘉珩松开她,稍稍往后拉开距离,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心疼:“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我当初能早一点发现,我们之间就不会分开这么多年,连我妈都能发现异常,只有我,我什么都没有帮到你,还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痛苦。”
“顾嘉珩,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时听语挣脱他的束缚,朝后退了几步,“我感觉自己好像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我不想把你也拉入这种痛苦之中,你的世界、你的生活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时听语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顾嘉珩红着眼突然跪在她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不,听听,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只是病了,这就像感冒发烧一样,这不是你的错。”
“不一样!”时听语突然爆发,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连连后退几步,“感冒会好,可抑郁症......它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吞噬一切......包括我对你的感情。”
最后一句是谎言,但她必须说出来,必须推开他。
顾嘉珩站起身,表情变得严肃:“你在说谎。”
他看着时听语平静地说:“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为什么还一直留着这个?”
他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很旧了的护身符,那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特意送给她的。
这个护身符是顾诗情特意去求来的,一直在顾嘉珩身上带了很多年,后来他把这个给了时听语,希望她能平安。
时听语盯着他手里的那个护身符,撇过头去,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当初离开陵江的时候她只带走了这枚护身符,不是真的为了保佑自己,只是因为那是唯一跟顾嘉珩相关的东西。
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她总是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连时听语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执念,还是因为真的想他。
跟顾嘉珩提分手的前一晚,时听语将这枚护身符悄悄放进了他的枕头套里。
兜兜转转一切物归原主。
因为当初他说过,这枚护身符保佑了他很多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给了自己,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些不好事情。
现在她将这个再还给他,希望所有的好运和祝福都可以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上。
顾嘉珩握着的手都在不停地微微颤抖,他一遍遍哑着声音重复着:“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时听语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你不明白......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希望自己没有醒来......我恨这样的自己......我不能......不能让你也陷入这种黑暗里......”
顾嘉珩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这次时听语并没有抗拒,她在他的怀里抽泣着。
“听听,你听着。”顾嘉珩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怕你的黑暗,因为我知道光明就在那里,也许现在被云层遮住了,但它没有消失。”
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可不可以不要再推开我?就让我来照顾你,让我陪你等云散开,好吗?”
时听语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如此虔诚的顾嘉珩。
好像要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撕扯出来给他看,她真的不想拖累他。
顾嘉珩垂下眼,伸手握住了时听语的左手腕,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是时候迅速解开表扣,摘下了他在无数夜晚看见的那块表。
时听语猛然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却被他死死拽住。
一滴泪滴落在那道重复叠加起来的疤痕上,当时看到时听语的病例报告等时候,顾嘉珩光是想到就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现在亲眼看见,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何对不起的话都在这些伤痕面前毫无意义。
“一定很疼吧......”
顾嘉珩自言自语道,他盯着那道疤痕,忽然低下头,微凉的唇落在时听语的手腕上,轻轻贴着。
小心翼翼却又不是在亲吻,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去表达自己心里的那种痛。
时听语没有动,也没有躲开。
顾嘉珩的唇在她的手腕处停留了很久,然后红着眼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时听语,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听听,你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那口气在心底憋了太久,憋到心口一阵阵发疼,他甚至都不敢再去问时听语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知道自己还不配。
只敢用着最低的姿态问她,祈求她能让自己来照顾她陪着她。
顾嘉珩的手还紧紧握着时听语的手腕,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蹭着那条疤痕,好像这样他就能感受得到当初时听语的那一份痛苦。
“你难受的时候也可以冲我发脾气,也可以跟我什么都不说,但是......别再推开我了。”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轻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其实,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最需要你。”
时听语透过泪眼看着他,语气几乎已经不再坚定:“可我会拖累你......”
顾嘉珩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就拖累我吧,反正你之前也说了,我们之间两清了,但那是你欠我的还完了,可我欠你的还没有还完。”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起来。”她诚实地说。
其实这些年时听语的状况一直都算不上好,情绪也总是时好时坏,前段时间因为跟顾嘉珩在一起感觉好像好了很多,可现在又再次跌落谷底。
反反复复早就让时听语失去了信心,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好起来。
“我们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顾嘉珩的语气很温柔,“就算好不了,那也没关系,你只要不再把我推开就可以。”
不管时听语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他以前总是纠结于时听语爱不爱他,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爱一个人就是要无条件的爱他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全盘接受。
顾嘉珩知道时听语是因为心病,她需要的是一个赶不走的爱人,一个陪伴着她度过最黑暗时光的爱人。
他不再迫切需要时听语爱他,也不想立刻就要跟她确定什么关系,只要现在自己能陪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带来一切。
*
一整晚顾嘉珩都没有离开,他自己浑身湿透也连累着时听语的衣服也湿了大半。
时听语洗完澡出来,看着坐在客厅的顾嘉珩,轻声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