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是个俗女
32岁的白清音靠在办公桌的沙发上午休,眼角噙着泪水,她又梦到了小时候妈妈因为她考了第二而冷落她的事情,做着梦就哭醒了,窗外是北京最繁华的办公楼群,闪亮的外墙玻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世界像变形的怪物,忽然把她推得很远,她的头疼得厉害。
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发现世界从来没有和她特别亲近。小时候因为妈妈独自带着她们姊妹俩去风凌街生活,压力大,对她们期待很高,生活中一直就是拼命去到达去争取各种各样的目标,就像是在一个海边,每天都在忙于驭船到达终点,而没有去欣赏海面上的美景美色。她一直在去努力学会爱,去积攒更多的爱自己和爱万物的底气。
女同事正在茶水间窃窃私语地聊八卦,而男同事则凑在一起打游戏,午间的办公室像抽空了空气一样,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撒欢。
她经常想,凌家祎是她自个儿给自己找的“如意郎君”,好坏都得自己兜着。她第一次跟着凌家祎回到婆婆家的时候,婆婆抓着自己的手暖着她,还问她为什么手总是这么冰凉。
她局促地想把手挣脱出来,她生活中家庭的亲密关系经验是缺失的,她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些温暖。
恋爱谈到半年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问凌家祎,“如果你知道我成长在单亲家庭里,会不会就不会和我交往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喜欢的是你,我又不是和你的家庭在一起。”
“可是,我觉得,我不自觉觉得自己长久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我怕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了,我害怕自己思考问题和别人不一样,我是这么喜欢你又害怕失去你。”
“傻瓜,你想啥呢,不用担心太多。”
“那就好”。
她想一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工作的繁杂与家里的琐事让自己每天想入非非,偶尔想起过往的那些事,慨叹不已。
如果没有凌家祎,清音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毕业,大二因为想要转专业曾经燃起过一点希望,又因为转好的专业也竞争激烈,就一直待在了中医学系,幸亏他大学四年陪着她,每天安抚她的焦虑,让她捱到了毕业,也勉勉强强拿到了毕业证。
读研的话成绩太差,出国的话也不行,她没有像她的学霸同学去继续深造,而是毕业后就开始找工作,借着清北大学的名声,差生倒也可以勉强寻得一份不错的工作。可能是看多了医闹的案子,白采桢后来也没有强求清音去做医生,好好在北京找个体面的班上着,就已经是完成她的任务了,总是比她在风凌街开面馆体面了一点。
白采桢可能没想到,命运弄人,她寄托在清音身上的本硕博医学高材生,在清音身上没有实现,倒有可能在华阴市张医生介绍给青蓝的小赵身上实现。
凌家祎又继续读了三年研究生,两个人就像所有在这座城市北漂的情侣一样,开始了工作与奋斗。
当清音拿到第一份工作的工资,立马给自己买了一对耳环,又买了一件连衣裙,哼哧哼哧地坐了好多站地铁跑到国贸,在国贸三期顶层的旋转餐厅地方吃了一顿奢侈的下午茶。
她在日记里写道,“作为成年人,我只想能够像小孩一样自由自在地去爱一个人, 没有太多顾虑和对未来的思考。16岁之后,渐渐失去了爱的自由,诸多因素隐藏了爱本身的纯真与单纯,不敢爱,不愿爱,无法被迫去爱,所以最后选择爱自己多一点,多一点就好。”
妈妈白采桢正好在那个时候打来了电话,“清音,上班怎么样?在职场穿衣服都要正式一点,买点好衣服,我最近看了个电视剧讲职场的,我看那些女的都穿的特别好,你自己也要舍得买衣服。钱不够的话我给你打一点钱。”
“妈,电视剧里面都夸张啦,我们上班就穿普通的衣服了,哪有那么夸张。要是那么夸张我都直接去演电视剧了。”
“你抽空看看我说的那个剧,学学人家怎么穿,在职场要把气势拿起来。”
毕业的时候,清音终于和妈妈坦诚谈了一个北方的男朋友,白采桢并不满意,她对于北方有些省份还存在着深深的偏见,什么煤老板什么黄土高原刨大坑的,清音闷着不做声,心想着不同意也没办法,这根深蒂固的偏见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通的,她本来要给妈妈发照片看一下凌家祎的风度翩翩的照片来挽回一下,白采桢直接拒绝,不仅不喜欢某些省份的人,找男朋友也要看看工作,最好能找个公务员事业单位的,要不两个人都是私企在北京真的是像一叶扁舟飘在大海上。
白清音表面答应了,心里却在思考着怎么办呢,她和凌家祎关系正好,就这样拖着吧,没几年凌家祎摇身一变因为考上了公务员,终于有了宝贵的机会把山西户口转为了京户。
她又告诉白采桢,之前山西的那个男朋友早就没有联系了,听她的话,当时妈妈不同意她就断了。最近谈了一个北京的,人也还可以,也还是清北大学的,白采桢在电话那头很开心,她不知道其实还是一个人,反正当时也没有见过照片更没有见过真人,就这样瞒天过海直到了谈婚论嫁。除了泳宸去北京见过真人,但是他只会为曾经喜欢的人保守秘密。
清音结婚之后,她经常会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有一次回凌家祎的老家,晕晕沉沉把目的地写也成了宁海,直到出发前一天才发现目的地写错了,白采桢也是到了假期才觉得女儿真真切切出嫁了,以后都不再经常回这个家里了,这个家里是她以后的第二选择,她以后将和凌家的人亲近,建立一系列关系,凌家的大姑子小姨子大姐大妈以后将和她越来越亲近,她是他们的儿媳妇、舅妈、婶子等等。
她很失落。
她以后回这里的家少了,和白家、和风凌街、和这里的所有的人,甚至是和她爸爸李家的关系将越来越模糊,可是自己当时出嫁不也是这样吗?
2020年春天一个普通的周六,清音坐在沙发上看书,手上拿着一本《养育有安全感的孩子》,边上还放着几本书,《养育的选择》《徐徐道来》等。
婆婆在厨房熬果酱,女儿柚柚忍着口水一直在厨房和奶奶讲话。
“你妈这是来窃取劳动成果来了吧,三岁之前拢共没看过十天孩子,现在知道来和孩子亲近了。”清音对凌家祎说,她心里不开心,婆婆一来喜欢做各种老家的小零食,老是把女儿吸引过去,最近都不和她亲近了。
“你不正好乐得清闲。”凌家祎说。
“三岁前我想清闲的时候她在哪里?现在花养好了连着花盆想一起端走,真有意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没好气地说,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平时总是感觉孤零零一个人,生孩子之后和白采桢也联系很少,白采桢曾经兴冲冲说要来北京看孩子,被她拒绝了。
“柚柚,柚柚,来,看看妈妈给你拿了什么。”她朝着厨房里喊。
女儿跑了出来。
“柚柚,我和你讲,奶奶做的果酱里面放太多白糖了,吃了会拉肚子的,咱不吃,吃了对身体不好。”
厨房里的婆婆似乎听到了这样的话,把碗筷的声音弄得很大声。
她合上手上的书,换了一身衣服,把女儿带着出来,断了女儿想去厨房跟着奶奶吃白糖果酱的想法。
一家辅导机构门口的甜品站,清音和林海韵带着孩子相遇,两个人都带着一个小姑娘。
林海韵一身名牌,显然是做了富太太,和当初那个“东南亚小黑妹”是天壤的区别。她在大学里就攒了不少钱,一直和夏汀安做摄影器材的生意,两个人都有很强的生意头脑,后来做大到给各大剧组提供专业的摄影器材,
“幸亏你啊,要不你牵线挤进最后一个名额,我家柚柚又没有课上了。”清音对着林海韵说。
“还这假模假样跟我客气呢。”
“没有假模假样,是真的很感谢你,我之前还抱有侥幸心里,可是前几天进了小区的宝妈群,啧啧啧,我一看那个课程表,我家柚柚一个都没学过。”清音表情吃惊,一边在包里翻着那些课程表。
“人孩子吃奶的时候就在背单词了,断奶的时候就是四级水平了,进幼儿园就是专八了。”林海韵说。
“你可别制造焦虑了,我这种佛性的家长也被大环境推着没办法了。”清音看着自己手上的单子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孩子曾经在鞋柜边上玩,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牛奶瓶打碎的画面,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柚柚真的在鞋柜边上打碎了一个牛奶瓶,好吓人,好几次都这样,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衰弱。”
“你这是焦虑,焦虑得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带孩子真的太累了,真的比上班累一百倍,上班是给别人打工可以马马虎虎,看孩子可真的是正儿八经给自己打工一点都马虎不得。”
清音和林海韵手上各拿着一张假期课程表,课程从早排到了晚上,每一个小时一节课,中间间隔十分钟休息的时间,从书法到英语到阅读表达再到奥数等等。
“你说,我们会成为我妈那样的父母吗?”清音说。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在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女儿,一群孩子正好下课,从不远处的教室里冲了出来。
“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在这里,就是得跟着这里的游戏规则。鸡娃先要自鸡,听说以后北京只有一半的孩子能考上高中,一半的孩子只能上职中了,我看妈妈群里介绍的陈忻还有徐桂凤的书来着,你抽空可以看看。我都怕以后我家姑娘只能上了个职中,还不如我呢。”林海韵说。
“我已经开始看了,我家柚柚十有八九是考不上清北大学了。”清音叹了一口气说。
凌家祎打视频电话过来,白清音手上正拿着一个冰淇淋,“你等下啊,我手上拿着冰淇淋,要不然马上化了,两分钟后打给你。”
看到老婆和林海韵在一起,也向她打了招呼,林海韵差点笑起来,低声向清音咕哝,“我记得你家老凌不是这样子的啊,之前穿衣服挺讲究的,那也是翩翩少年郎的,不是最低去SKP买衣服吗?现在怎么牙齿上黏着一个韭菜叶也不注意啦。”
“那是结婚前,穷讲究,那两年我们俩有积蓄,他可讲究了,现在有孩子了,哪还讲究那些,每天面对着屎尿屁,韭菜叶算什么呢,韭菜叶还算好的呢,每天得扒拉着孩子屁股看看孩子大便湿的干的,没沾屎就是好的啦,我发现孩子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真的可以摧毁一切的一切。”
“啧啧啧,你快点吃吧,我看人很着急,找你有要紧的事情。”
清音重新给凌家祎打了视频电话。
“冰淇淋终于吃完了啊,可真闲,我都仨月没有吃冰淇凌了。”电话那头的话语明显带着气。
“吃完了吃完了,冰的我牙疼,什么事啊?”
“你把我上次用过的笔记本放在什么地方了,我从公司带回来不是放在茶几上吗,领导刚着急问事情,我都记在上面了。”
“我想想......放在咱们家那个书房里面,你去书房靠里的桌子上找找。”
“咱家哪里有书房啊?你说的是小次卧吧?”
“对对,就是那个地方,我老在里面看书,也算得上书房啦,再说家里还有几个房间啦,除了卧室除了卫生间厨房不就是那里了吗。”清音说。
“次卧就次卧,说什么书房,照你这么说,你在阳台上看看书,也称得上书房啦,你在沙发上看看书,也是书房啦,犄角旮旯不到八十平米大的地方,还说什么书房装文化人啊。”电话那头凌家祎的火已经升起来了。
“你今天吃了炸药包吗,我和你就事论事,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知道是那个地方不就完了。”
“我不知道啊,你说书房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钱太太家里几百平的大平层的那种书房呢,毕竟在外面悠悠哉哉地吃着冰淇淋和甜品的人是不能体会我这种社畜的心情的。”
“凌家祎,你有点无理取闹了啊,你领导给你施压找你要东西,你可别把气撒到了我这里。”清音也生气了。
“柚柚小时候当时说让你妈也来照顾一段时间,我妈身体不好,血压高年龄也大了,你说啥也不让你妈来,我当时都给你说了,给你妈每个月出五千元钱八千元钱来照顾,不让她免费忙活,你也不愿意,你看看现在柚柚三岁多了,和同龄孩子矮了一大截,我当时就怀疑咱们当时雇的保姆没有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咱俩上班估计孩子在家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凌家祎一生气又开始扯陈年往事了。
“凌家祎,我和你说啊,你能不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妈是外婆没有义务!!!你妈当时身体不好,现在孩子三岁多了身体倒好了,过来端花盆来了,你也像个祥林嫂一样,每天这套说辞你要叨叨八百遍。”清音生气地准备要挂电话。
“反正碰你妈的话题一个也不能讲,当时让你妈从宁海来北京看几天孩子你那么拼命拒绝。”凌家祎先把电话挂了。
“你俩怎么了,第一次看到你俩吵得这么凶,像你们这从校园到现在十几年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从校服到婚纱,模范夫妻,怎么现在也相互看着不顺眼了。”林海韵好奇地问清音。
“没啥,他估计工作压力大。大概就是从疫情开始,我们几个人在家里面对面,经常有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慢慢也开始呛呛了,你说他今天是不是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和我吵架,我说个书房怎么了,因为那个小次卧我们老在那里看书处理工作的事情嘛。”
“这就是正常的夫妻啊,不就是吵吵闹闹嘛,他肯定是有领导让他做什么事情着急的。”林海韵说,“吵吵闹闹才是接地气的夫妻啊。”
“他妈身体不好,当时让我妈来看孩子,你也知道我妈......我怎么会让我妈来,在家政找了个阿姨,现在一直给我翻旧账,说孩子比别的小孩子矮,怀疑阿姨当时天天在家偷懒不给孩子吃饭。”
“多喝牛奶,现在还管用,再说,又不打篮球,长那么高干什么呀。”林海韵说。
“他现在嫌我这么早带他闺女来上辅导班,说他从小也没有上过这么些辅导班。他从小学霸,大概不知道姑娘可能就是个普通人智商。”
“你这起步都晚了,你问问柚柚,来,柚柚,你知道abstract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吗?我那天看幼儿单词表,abstract居然是排在第一个的。”林海韵把柚柚叫了过来。
“她肯定不知道,现在勉强数字能数到20。就这样,都快忘了,奶奶最近老在家里用方言教她说1、2、3,都把她脑子搅乱了。”
“你把你妈也叫来,用宁海话也来教1、2、3,哈哈哈,两个老太太对打,看谁能打过谁!我看你妈气势更胜一筹。”林海韵说。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叫个母老虎也不可能叫我妈来的,噩梦不想再来一遍。”
第七十七章 当她像鸟飞过海
清音带着柚柚从北京回来,在飞机上还是晴空万里,下了飞机后天气也晴朗炎热,没想到第二天起了海雾,一片白茫茫的,到处都看不到,宁海市百年一遇的海雾。大家都说疫情之后反常的天气多了起来,暴雨、大风、沙尘等等更频繁了一些,好像整个世界正在进入了莫可变幻的时代,也许真的是这样的,曾经的曾经,都永远回不去了。
除了泳星,还时常在街角唠叨着过去的那些事情。
清音和泳宸相遇在风凌街附近的海边,海边雾更大,海雾濛濛,看不清远处,她对马泳宸说,“海上起了雾,什么都看不见,刚刚还能清楚地看到海对面的城市、远航的船,还有海上的海鸥。”
“人生也像海雾一样,茫茫路程,每个人都在摸索着前进,当时看不清的就错过了。”他似乎在对清音表达错过的遗憾。
海雾茫茫,一两米之外就见不到人,但是能听到有游客在讲话,这里经过十五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了一个不错的景点,商业配套一应俱全。
“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我可以抱下你吗?”泳宸说。
她点点头。
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把十几年间所有缺失的温存都在这一刻补偿上。
茫茫海雾中,俩人沿着海边的路往回走,走到了泳宸开的一家咖啡馆里。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漂亮姑娘,笑语盈盈地说,“马总,您好!”
泳宸对着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继续干手头的活。
“阿姨,您喝点什么呢?”漂亮姑娘对着清音说,清音表情顿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玻璃墙映照出整个人,她看了一下自己,悄悄拢了一下碎头发。
“两杯‘茫茫人海’,少冰,快去做吧。”漂亮姑娘一直看着清音,得到泳宸的指示之后,乖乖应答了一声。。
“附近大学兼职的学生,现在这些小姑娘,心眼太多,你才比她大多少啊,就叫你阿姨,生生把人叫老了。”泳宸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心眼多呢?”清音说,“马总现在也是万花丛中过啊。”
“我接触多少小姑娘了啊,在我店里打工的兼职的,就往你身上扑,现在这些小姑娘都太开放了,一点也没有咱们那会单纯。”泳宸说着。
“那可不,你现在都是马总了,三家每月营收几十万的店,哪个小姑娘不往你身上扑。”清音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