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有一次，风凌街居委会的陈阿姨过来吃面，特别好心地带来了她女儿的衣服来给白采桢，意思是青蓝和清音也可以穿。

　　“这都是她姨妈从香港买的，可惜我家阿妹个子蹿得厉害，其实都是新的，拿过来给青蓝清音穿，应该正好。”陈阿姨说。

　　白采桢表面表现热情，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不悦了。

　　“谢谢陈姐，我们家两个孩子个子也蹿得厉害，好似施了化肥，裤角一下下就高起来露出脚踝，真可愁的我。”

　　“这个年龄的孩子真是花钱，清音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孝敬你妈妈，你妈妈真的很不容易呢！每天要在这里卖好多碗面，腿都站坏了。”陈阿姨转头和清音讲。

　　清音聪明，她知道妈妈不喜欢这种话，她不喜欢别人同情，她的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她忙着给陈阿姨加了一碟菜岔开话题，“陈阿姨，这是我家店里客人最喜欢的油灼青菜，您尝尝。”

　　清音想暑假去参加海洋馆里美人鱼表演，她不敢和白采桢说，让刘老师和她说。她和刘老师讲了妈妈的性格，自尊心强，好面子，刘老师顺着清音的意思去和白采桢沟通，并没有讲“你太不容易了，带着孩子很辛苦。”而是说“我真的佩服你，自由自在自己做生意带孩子，一点不靠男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又补充了一句，“清音马上就高三了，上次落后的成绩已经提上来了，这是她最后的放松的时刻了，高三更是得绷得紧”，清音没想到白采桢在刘老师的糖衣炮弹下居然很快就答应了。

　　2005年7月1日 宁海市 晴

　　妈妈同意我暑假去海洋馆做美人鱼啦，挺开心，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年轻时的“敌人”少了一位，妈妈好像整个人柔和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坚硬了，现在有的事情可以商议，对我来说是个好事～

　　那天晚上在车里听马叔叔和我妈讲爱情，原来大人们也有那么多困惑，可能就是年龄比我们大一些而已，他们也有不懂的事儿。

　　说起来，最不道德的是婚姻吧，每一段感情似乎都情有可原。

　　你们不能想象，像我这种17岁的高中生，能发出这种感慨，有的孩子真的天生成熟，她的15岁就是别人的35岁。

　　暑假来啦，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希望好好谈恋爱，好好温习功课，对了，做美人鱼老下水，我那几根白头发又露出来了，得赶紧染一染了。

　　阳光海岸小区，张家的家庭影音室里，张泉成和梁柳溪正戴着眼镜在看电影《冥王星早餐》，电影讲述了一个异装癖男孩在遭受社会舆论非议的环境下，从未改变自己，一直寻找母亲的故事。

　　自从从长柏的衣柜里翻出女生的假发与衣服之后，夫妻两个怀疑孩子有异装癖，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是儿子女朋友清音的衣服。两人不仅咨询了心理咨询师朋友，还找了相关的电影来看。

　　“老张，你别说啊，这电影挺好看的！”梁柳溪笑着说。

　　“说正事说正事，就咱们咨询以及看电影的情况来看，这些异装癖男孩明显是家里缺爱，比如说童年就没有妈妈，或者是家人的性格古怪啊，我觉得就咱们家庭这环境，长柏也不应该说缺爱，会喜欢穿异装啊！”张泉成讲。

　　“是啊，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他聊聊啊，找找孩子心里的症结。你说他会不会喜欢男孩子啊！”梁柳溪担忧地说。

　　“喜欢男孩子？肯定不会，我记得他不是在小学时还和我们讲喜欢一个小女孩嘛！”张泉成说。

　　“不过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嗯嗯哎，我这时候倒希望他谈恋爱，给我吃一个定心丸，让我看到他喜欢女孩子就好啦！比如清音、青蓝、还有咱们小区邻居林嫣儿、陈雨慢，他边上这么多女孩子，谈一个让为娘放放心也好啊！”

　　“哈哈哈我也希望孩子谈恋爱，青春期大好时光谈谈恋爱也好！我觉得先不用找孩子聊，是不是咱们哪里还做得不够好，我有时在学校里忙，你花店也忙，孩子还老回风凌街的的奶奶家里，我觉得咱们得更加多关心孩子好一些。”张泉成说。

　　“你说的对，这周六，我们带孩子去海洋馆吧，咱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一家三口出去了。”

　　“遵命，夫人。”

　　“对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哪怕孩子异装癖，哪怕孩子喜欢男孩子，咱们都要包容啊！”梁柳溪说这句话的时候，长柏其实已经放学在客厅了，偷听到两人的谈话，差点笑岔气过去。

　　七月初，春季学期正式结束了，意味着青蓝即将迈入高中，清音即将上高三。

　　青蓝经过了两个月的努力，学习成绩前进了十名，挺进了前十，她还记着泳宸说喜欢学习好的学生，这次大踏步前进了十名，惊呆了班主任，任科老师。

　　好学生退步了会惊讶到老师，一般的学生进步太厉害也会吓到老师，老师找青蓝单独谈话问她“是不是家里给了压力，进步才这么快，学习不要有压力，循序渐进等”，青蓝告诉老师，“我还没有用心学习呢，用心学习的话班里第一名就非她莫属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老师面前吹这种牛，从二十进到第十容易，但是考第一并不是那么容易，立这种不切实际的flag，只不过是她给自己的压力，她要给泳宸展示学习好对自己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天中午，太阳正好照到白家二楼卧室，青蓝看到茶行的泳宸正在帮父亲做事，她拿起小镜子，晃阳光的影子到泳宸的脸上。

　　“怎么啦，姑奶奶。”泳宸发短信过来。

　　“下午去月亮湾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在手机上讲不就可以啦。”

　　“不可以，你通过手机说秘密手机就会知道啦，下午四点月亮湾不见不散。”

　　“好吧。”

　　她接着又发了一个空短信过去，泳宸回了短信过来，“你干啥，怎么一句话不讲。”

　　她没有回复，要告白（空白），自己沉浸在小情绪里开心得不行。

　　清音觉得妹妹可能疯了，在家里又蹦又跳，干脆带着书去了“岸上”咖啡馆温习功课。

　　青蓝开始翻开柜子，她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一条像样的裙子，平时穿裤子穿惯了，裙子这种太淑女的衣服自己几乎没有两三件，她偷偷翻开清音的衣柜，一下子扯出来五六条裙子，站在镜子前试来试去。

　　又偷偷来到妈妈的房间里，把化妆品都翻了出来，拙劣地画了第一次妆，像各种颜料全部泼洒在了自己脸上。

　　她早早地按约定的时间去月亮湾等泳宸，对方却一直没有去，说是在艺术西区看店面房子，泳宸已经打算盘店面做生意了，马国栋给了他两万块钱。青蓝等了好久，一直到天快黑了，泳宸还是没有过去，原来泳宸看完房子，直接就忘记了青蓝的事情，回到风凌街继续帮茶行做事了。

　　夜晚的风凌街，马泳宸站在风凌街，清音已经是别人女朋友了，他还是想念她，他灵机一动突发奇想，看到眼前有一个电话亭，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电话卡，插了进去。

　　眼看长柏和清音谈恋爱，他根本没有机会和清音讲话，他努了努嗓子变了一种声音，假装扮成小学同学，打电话给清音家里。

　　电话声响了，却是白妈妈。

　　“白妈妈，我是清音的小学同学，我听说清音去了宁海读书，特别想她，就想着给她打一个电话。”

　　“你要不要等会再打过来，她啊，出去咖啡馆学习去了。”

　　“不用了阿姨，我改日再打，我还记得很清楚，清音喜欢穿白裙子，吃草莓蛋糕，不知道她现在还是这样吗？阿姨，你记得多给清音买一些，等我去宁海旅游的时候去看您。”

　　“小伙子你叫什么，我回来和清音讲一下，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阿姨，我这里突然声音听不太清，我挂了，改日再打进来。”

　　白采桢听到对面匆匆挂了电话，正纳闷这没头没脑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她哼着歌又开始招呼着食客吃饭。更加确认女儿可能是在谈恋爱，她得掐灭这个势头。

　　而挂了电话，泳宸才突然想起青蓝还在月亮湾等他，顾不得吃晚饭，急忙去了月亮湾，看看人还在不在，这个好妹妹，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讲，非得约这个地方。

第二十五章 我们是妈妈的双生花

　　七月的风凌街夜晚，暑气下去，人才开始活动，可是白采桢已经在店里忙碌了一天，正好闲下来。

　　马国栋带着一条黄花鱼进来，“这是我朋友给我弄的野生黄花鱼，现在市场上已经不多了，你待会看看鱼脑袋里面，有两三个石头，这就是正宗的野生黄花鱼，市场上现在高价也买不到的，你煮一下给孩子们吃。”

　　“老马现在越来越有心了！”白采桢笑着说，说起来收拾了下鱼准备煎鱼。

　　“你怎么煎鱼呢，鱼千万不能煎，煎了就得翻，这就像翻船了一样，我们都煮鱼，你看看宁海哪户人家煎鱼，都是煮鱼的。”马国栋惊讶看着白采桢。

　　“就你思想怎么这么老套，我们又不是渔民，还讲究翻船不翻船的。”

　　“我来做我来煮。”马国栋笑着说，“我这么说不就是让你休息休息嘛。”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今天怎么无事来献殷勤。”白采桢笑着说。

　　“还真被你说中了，我要去外地拜访一下客户去，估计十天半个月吧，到时家里的孩子你帮忙看着，我知道你馆子忙，我打招呼了张奶奶也会照顾的。”

　　“我就说，女人再找一个男人准没有好事，只有想不开的女人才会离开一个男人怀抱又投抱到另一个人的怀抱，接下来有得我忙了，三头六臂吧。”

　　“这几个客户不得不拜访，都是和我有一定采购额我才去的，挣了钱给你开新店啊，你不是要和柳溪开新店嘛。我不在的这几天，你照顾好自己啊！”

　　青蓝在月亮湾等泳宸等不来，她有点失落，脚在沙滩上无聊划着字，划着图案，不夸张地说，她已经在沙滩上完成了一篇“两千字作文了”，又或者是已经在那里用脚抠出一个“三室两厅”了，画着浓妆穿着姐姐白裙子的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个小丑一样，她得等着天黑了，在夜色的掩映下回家。

　　那天，其实泳宸也不是故意不去的，他真的是忘了，看了一个商铺之后，他急于回家和爸爸商量，就忘了青蓝其实在等他，可是，所有的疏忽其实又是故意的，不上心不在乎。等他想起来到了月亮湾，才发现空空如也，青蓝已经走了。

　　白采桢在忙碌中，看到一个白裙子身影上了楼，没看清，还以为是清音，咕哝了一句，“清音，回来啦！做作业去”，就是这句话，让青蓝的情绪一下子爆发。

　　清音正在卧室整理衣柜，看到穿着自己白裙子的青蓝，调侃道，“原来你偷我白裙子穿啦，送你吧！”

　　“为什么你想要有什么就有什么啊，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关注我，我即使考试前进了十名，也没有一个人说好，甚至连个问的人都没有，我穿个裙子，妈妈也能认成你，太不公平了！”青蓝边说着边把裙子脱下来，哭着道，想着为什么姐姐有的东西她都没有。

　　清音也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蹦出一句话，“要不，咱俩换换人生？你来体验一下时时被关注的人生，你看看好玩不。”

　　“你也是说着好听。”

　　“青蓝，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玩喜欢交朋友，你知道我长这么大，最失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说起来可能就像炫耀一样，上初中的时候，很多女孩都在教室门口嬉笑打闹，我经过的时候，人一下子就散了，这就是所谓好学生的额外‘馈赠’。”

　　人生就是这样，过分受到关注的觉得压力大，可是“野蛮生长”，又觉得被忽略了，它不知道，自己接受着来自自由空气的馈赠。有时候不管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吃亏的，却不知道，“命运给予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清音看到妹妹因为哭泣脸上的妆全化了，各种颜色肆意纵横。

　　青蓝手机突然响了，是泳宸发过来的。

　　“不好意思啊，青蓝，你今天要和我说什么呢，我下午去看商铺去了，真是抱歉，改日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嗯，想说的等以后再说吧，我这次考试前进了十名啦！”刚刚所有坏情绪的病根的特效药已经来了，青蓝马上阴霾去除烟消云散，刚的矫情委屈就像梦一场。

　　“这么厉害，我等你考进前三名，请你吃大餐！”泳宸的短信说。

　　“好啊好啊！”

　　愁云密布的青蓝马上喜笑颜开，像换了个人，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秒回男生信息的女生，都是没有出息的。

　　清音看了妹妹在那电闪雷鸣又晴空煦日的，低声说了句，“真分裂的人！”

　　那天晚上，姐妹俩同时做了一个梦，梦到变成了彼此，青蓝变成了身材苗条被妈妈重压的女神，而清音则变成了自由自在的暗恋男神的小跟班。妈妈说，你们若想交换人生，就永远换吧。

　　青蓝说，“我想统治世界，我想被爱被关注。”

　　清音说，“我就是想呼吸个自由空气，做个普通人。”

　　两个人同时在梦里惊醒。

　　半夜下雨了，夏天的雨下得急，白采桢舍不得睡觉，她喜欢听雨声，母女三个人都没有睡着。白采桢突然觉得两个女儿就像是自已两种不同方向的生活，自己是自私的，某种程度上是偏心的，可是又身不由己。

　　也许是因为马国栋要去外地她突然要照顾几个孩子，忽然才发觉两个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一个人带两个女儿，在书本上描述的焦虑故事里，在电视剧里制造的矛盾里，在街坊邻居的口口声中，在行色匆匆的陌生人的眼光里，这都是很艰难的事情。如果再来一遍，她不愿意了，如果从头开始，她会害怕，但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下去。但是，她挺过来了，身处其中的时候，这些恐惧统统都消失了，她不是旁观者，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不会害怕。她就想要在这个地方努力就是了。

　　她有点难过，人生还是一座孤岛，没有人有义务让自己更快乐，连老马费尽心思送一条野生黄花鱼都不是无缘无故。不管是马国栋还是女儿，都还是外人而已，生活上的搭档，人生最幽微的心境，都还是放在心里。

　　女儿长得可真快，不知道女儿以后出嫁她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她刚刚出嫁那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从一个家里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想到店里的配菜没有提前泡着，又下楼忙碌了一会，上来继续睡。

　　宁海市海洋馆，这是清音第三次来做美人鱼表演，她已经慢慢适应，就是在水里待的时间长让她的皮肤变得更干，她脱下衣服，换上潜鞋和脚蹼，第二次表演的时候，她就和领导说喜欢蓝色的鱼尾，以后都穿蓝色的衣服，为了配合表演，她还专门准备了一个蓝色的假发。

　　在水里游起来的时候，耳边只有呼呼呼的水声，水藻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晶莹剔透的梦，闭上眼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曾经养在天台的蓝金鱼。

　　英语刘柔荑老师每次都陪伴她来，她开心地在边上拍照，外面的小孩发出尖叫声，“美人鱼，美人鱼耶！”“这真的是美人鱼吗？！”“快来看，好美的美人鱼！”

　　清音在里面听得不太清楚，但是她很开心，这份工作让她得到了极大满足，在学习之外，自己也是可以的。

　　张家三口在海洋馆附近的停车场下了车，准备走进海洋馆。

　　“儿子，你在学校有关系要好的男同学吗？”张泉成试着问。

　　“挺多的啊，其实我人缘还不错，别看我在学校不太讲话。”

　　“那有人主动约你吃饭游玩的嘛。”

　　“有啊，我基本上好朋友都是男孩，和男朋友相处比较放松，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孩子心思细，有时难猜。”

　　“什么啊，男朋友？”张泉成和梁柳溪异口同声神色黯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