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只聊开店做生意的事,聊房租,聊房价,聊技能培训。张若瑶说闻辽一份
心思能掰成八瓣儿使,前段时间还说要去学殡葬花艺,姜西缘豁一声:“干嘛?抢生意?”
张若瑶说他就是好奇心旺盛,想学学,肯定不做,怎么可能进花材自己动手?
姜西缘笑:“没事儿,他要是真学会了,我高薪聘他来。我也很久没出去上上课了,审美勉强跟得上,但很多材料和技术都跟不上了,咱们这地方小,我总觉得学了也白学,没有用武之地,得过且过算了。但仔细想想,什么行业都一样,不进则退,一旦被落下了,再追就要伤筋动骨。”
张若瑶说她同意,在闻辽没来以前,她从来没想过把店里重新改造,业务升级,三姨姥的店留给她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闻辽说她没事业心,她也曾自省过,不是没事业心,也不是她的社会经验和能力不足以支撑这些,根本原因是她不想,她没什么动力去给生活做出大改变。
物欲低,对金钱的渴望低,日子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人就会惫懒,就会消极。偶尔哪天太阳升起来,冒出来那么一点点改变的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有什么用呢?奋斗来奋斗去,求得不还是个衣食住行?这很容易就能达到,住好房子开好车又能怎样呢,老天爷该收还是收你,到头来大伙都一样。所谓一生,也就这么回事儿。
张若瑶每每有这样的想法,还会想起刘紫君。大概刘紫君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她其实完全能够理解。
这真让人惆怅。
姜西缘说,她一个远方亲戚家的侄女今年大学毕业,也想学插花,自己开花店,她嫂子说今年春节见面,让她当姑姑的开开课,教几天。
“被我推了,我妈说我六亲不认。我就这样儿,不爱走亲戚,随便吧。而且插花学一两天哪能出师?宣传说花艺门槛低,毛利高,半个月就能独立开店,其实都是唬人,虽说我水平也一般,但我开店前可是实打实打过几年工,学了东西的。”
张若瑶给姜西缘出主意,她说不定还真可以做创业孵化,不培训技术,只做开店指导,很多创业新手难免在选址和定价上有失误、或者是掌握不好库存损耗,这些只能用经验来补足,这样的开店指导还是有必要的。
姜西缘看张若瑶:“这话像你家闻辽会说的。”
张若瑶说得了吧,是她自己琢磨的,她不是没想法,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切。
姜西缘笑,笑够了起身,喊上小鱼儿:“走了,回家了。”
她说:“我现在也没这个心气儿,不想折腾,安安稳稳挺好,等小鱼儿大一些再说吧。”
小鱼儿把电脑关了,牵着姜西缘的手对张若瑶说:“瑶阿姨过年好,祝阿姨身体健康发大财。”
姜西缘辩驳:“天地良心,不是我教的。”
张若瑶哭笑不得,对小鱼儿说,你拜年拜早了,我现在身上一分现金都没有,没取呢还,跟你妈妈回家,初二初三哪天来,我再给你拜年红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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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瑶打了烊上楼,洗了澡,又把床单被套都换了,吹完头发坐在床边拆快递。
她买了香薰精油,往加湿器里滴了两滴。
淡淡的,很好闻。
又给闻辽转了一千块,让闻辽回来时路过银行的ATM机取个钱,她怕明天事太多没时间取。
往年过年都是这样的,她给小鱼儿包五百红包,再给刘紫君五百。按理说她和刘紫君是平辈,不需要给压岁钱,但因为毕竟比刘紫君大很多,刘紫君还在上学,有个想吃的想买的不凑手,就当是接济零花了。
反正刘卫勇当舅舅的也会给她这个外甥女压岁钱,也就是个左手倒右手的事。
给闻辽发完微信,她趴在床上,盯着升腾起来的水雾出神,习惯性地捞来手机打电话,号码拨出去,电子音出来,她就开始清清嗓说话:
“妈,过年好。”
“明天就过年了,你买了什么菜?饮料,啤酒,瓜子,这些都买了吗?”
“别图省钱,拎不动就打车,坐公交省那么几块钱是干什么?”
“不用担心我,我明晚还是去舅舅那里吃饭,我定了一条你爱吃的清蒸多宝鱼。”
“是有点贵,过年饭店涨价也正常,但也不算奢侈嘛。”
“对了妈,我之前给你买的豆浆机你嫌声音太大,我看闻辽买的噪音特别特别小,我才知道原来现在破壁机都能做到低噪了,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哦还有,我的一条裤子扣子断了,是子母扣。天,现在竟然还有用子母扣的裤子,你好像还没教过我怎么缝这种,我拿针线比量半天,不知道从哪下第一针......”
......
张若瑶说不下去了。
她任由手机自动挂断,挂断前说了一句:“妈,明天过年,我出去放烟花。你记得看啊。”
手机屏幕黑了。
张若瑶抽了张纸擤鼻涕,然后慢腾腾挪进被窝里。
电话打完了心就安,把被子蒙住头,很快就睡着了。
......
闻辽是凌晨一点多回来的。
虽然尽力轻手轻脚,张若瑶还是醒了。闻辽踮着脚,做好了挨呲儿的准备,但张若瑶显然没睡醒,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坐起身搓搓脸,说了他一句:“你们但凡长点心,就不能喝这么晚,你们不休息,烧烤店老板不休息吗?”
闻辽说:“没啊,没给人家添麻烦,老板人可好了,我们仨一起喝的,聊得有点晚。”
“你不是说你不喝?”
闻辽竖起一根手指:“一罐啤的。”
张若瑶懒得理他,撵他去洗澡。
闻辽最近回住处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要是张若瑶晚上在店里,他必定要厚着脸皮留下来。
洗完了澡,闻辽换上了新睡衣,才得了张若瑶的允许,可以钻进被子。
张若瑶抱着闻辽的腰,舒舒服服躺下,玩他的手指,说:“我觉得我们不该这样。”
闻辽没听见,他正在比较他的睡衣,和张若瑶的,说:“我怎么觉得你的料子比我的好?好像更厚实,更柔软。”
张若瑶心说当然了,我这个比你那个贵,你皮糙肉厚不需要穿太精细的。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堵闻辽的嘴:“都一样,你爱穿不穿,瞧不上你以后就自己买,别来麻烦我。”
闻辽说张若瑶开不起玩笑,真是,这不是闹着玩嘛。
“你刚刚说什么?我们不该哪样?”
张若瑶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没有人是完美的,距离太近了缺点就会暴露无遗,这个时候就要考验人性了。这也是很多夫妻恋爱时好好的,共同生活后却看彼此不顺眼的原因。”
闻辽抓住重点:“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看我不顺眼了?”
张若瑶又抱紧了点,往他怀里蹭了蹭,说:“我没有针对你,也没有说我们两个,我只是在说一个普遍的问题。”
闻辽说起他们三个男人晚上吃饭时聊的话题:“大猛说他觉得,婚姻作为一种法律约束,一种社会产物,本身其实是反人性的。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就要把一堆和这段感情无关的人搅在一起,这时感情的纯粹度就会下降......”
张若瑶听到这里抬头,差点撞到了闻辽的下巴:“这是任猛说的?”
“他说的,我总结的,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怎么了?”
张若瑶难以置信:“他觉得和姜西缘结婚这事违背人性,给他添了太多烦恼,是吧?”
闻辽懵了:“不是啊......关姜西缘什么事儿,只是闲聊。”
“那是什么意思?任猛觉得他和姜西缘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是么?因为姜西缘的身份和条件,她是个单亲妈妈,家庭状况也不算优,他妈对姜西缘也不满意。把这些人搅进来,他们的爱
情就不纯粹了,所以才说和她谈婚论嫁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是么?”
闻辽坐了起来,解释:“这都哪跟哪,我根本都没提过姜西缘啊。”
他觉得张若瑶过度解读了:“我不是因为任猛是我兄弟而偏袒他,而是他确确实实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一边是他妈,一边是他很爱很爱的女人,现在这两方剑拔弩张,你让他怎么办?夹板气能受一天两天,没有受一辈子的。各有各的难处吧。”
张若瑶也坐了起来,甚至觉得热,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和闻辽面对面。
“是他要讨老婆,所以这个委屈就该他承受,抱怨也没用。你也知道各有各的难处,姜西缘就不难吗?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任猛,她大可以不搭理他,彻底断了,干嘛要忍受自己被他们家人挑三拣四,称斤称两?”
张若瑶说:“任猛他要是真的平衡不了这个矛盾,安抚不了姜西缘,也说服不了他妈,就干脆不要来招惹,到头来好像他成了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生气,气晚上她和姜西缘还在讨论,说任猛是个客观意义上的好人,在替他体谅。
结果呢?任猛他们在聊什么?
他们在诉苦,诉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
闻辽拉了下张若瑶的手,重新把她拉回怀里揽着。
张若瑶有点生气,不肯动。
闻辽不得不好声好气挪过去,抱着她:“......我理解,你为你姐妹抱不平,但你说这话确实有失偏颇了。姜西缘是因为爱任猛,所以忍了很多委屈,大猛也是因为爱姜西缘所以进退两难,这不是一样的吗?感情的事要是能用理智来讲清就好了。”
他一下一下给张若瑶顺着背:“咱俩又不是当事人,吵啥呢这是......”
“谁跟你吵了,我这是摆事实讲道理。”
“好好好......讲道理。我们瑶瑶说得有道理。”
张若瑶一点点消了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晚上和姜西缘聊天的时候尚能平静,反倒对着闻辽突然有了表达欲,开始输出。
她把下巴垫在闻辽肩窝里,目光落在他后颈的那颗小痣,抬手摸了摸。
闻辽说痒。
她就改成拥抱,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静静地拥抱。
张若瑶说起自己的婚恋观,她并不是不婚主义,并且和闻辽一样,期望有一段相互理解、相互支撑的健康婚恋关系。这一点,大概率是和爸妈有关,她告诉闻辽,爸爸走后,她妈妈是如何思念爸爸的。那种细微之处流露出的真情最锋利,旁观者看了都会被戳出淋漓血珠。
她说:“我没有任何贬低、不信任我爸的意思,只是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我身边的女性长辈,还有身边的朋友们的亲身例子,都让我觉得,女人是比男人更长情的。”
闻辽手掌一点点顺着摸张若瑶的短发,摸她后脑勺,笑说:“你说这话我就不同意了,这跟性别可没关系。”
张若瑶和闻辽讲起,她刚从业那年碰到的两场令她印象特别深刻的葬礼。
一对校园情侣,刚结完婚,男方遭遇了车祸意外,昏迷不醒。结婚证还没焐热,婚礼也还没来得及办,但女生履行了妻子的义务,照顾了男生三年有余,后来男生状况恶化去世,女生穿着婚纱去参加了爱人的葬礼,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但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另一场,是一对已经离婚的夫妻。男方的奶奶去世,弥留之际意识不清,想要见一眼孙媳妇。此时女方已经定居国外,可是听到消息还是连夜飞机回国,在老人床前磕了头,和前夫一起送老人走最后一程。当时张若瑶和她聊天,她说前夫的奶奶对她很好,她愿意帮忙。前夫在老人葬礼上痛哭不止,她安慰前夫,全程帮忙操持,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婚姻关系,也没有爱情。
闻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随后叹息,说:“死亡其实并不能把人的感情切断。我认识一个在北京开网约车的司机大哥,他白天送外卖,晚上开网约车,很拼。妻子去世了很多年,他把孩子放在姥姥姥爷家,自己出去赚钱,我加他微信的时候还奇怪,怎么资料填的是女,头像也是卡通。后来他说,他妻子去世以后,他就用了妻子的微信,继承了她所有的社交关系,直到现在还和妻子的朋友们有联系,就是为了不让大家忘记她,忘记这个世界上来过那么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爱人。”
张若瑶流泪不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但她不停用手去抹,她不想让闻辽看见。
闻辽说着说着也难过,从他渐重的鼻音就能够听出来,但他不掩饰,甚至很想得到张若瑶的安慰。
他说:“瑶瑶,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为我伤心,我宁愿看到你干干脆脆把我忘了,然后好好生活。”
张若瑶抹干净眼泪,皱了皱眉头。
她特烦闻辽说这种话,让人心里不舒服,可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放心吧,我当然会好好生活,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会照样转。”
她松开闻辽,推了他一把,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