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胜也给大家补充道,“棠棠他们学校原本是一个清朝大学士的府邸,是一大片的四合院,可阔绰了。”
“觉胜,那交通大学嘞,交通大学是什么样的?”李素琴抱着孩子问。
苏觉胜咧着一口白牙笑,“交通大学也气派得很嘞!虽然没有首都大学那么大,但占地面积也有一千多亩,我学的是铁道运输工程,教室里挂着全国铁路网地图,实验室里就有火车头模型,那铁轨还是按真实铁路缩小的……最稀奇的是列车调度模拟台,按钮一按,灯就亮,能学怎么指挥火车错峰跑!”
“那交通大学毕业出来是不是就能去指挥交通了?”张婶瞪着眼睛问。
张婶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得直拍大腿。
苏会民笑完了,给张婶解释道,“张婶,交通大学毕业出来不是指挥交通的,觉胜他们学的是铁道运输工程,是管火车的,道路交通不关他们的事!”
张婶虽然听不懂,但她也知道了,这交通大学厉害着嘞!
孙想蓉也给大家分享师专里的事,她脸上笑容洋溢,“我们师专虽然校园不大,但文化气息很浓,教室里新装了投影仪,老师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投影到墙上,像看电影似的,上大学不仅不用交学费,每个月有各种补贴,而且学校里的物价也比外边要低很多。”
几个同龄人纷纷分享起各自大学校园里的趣事来。
本来分田到户后,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盘算着让自家孩子退学回家帮扶着务农,但看到这几个上了大学的孩子神采飞扬地讲着大学里的事,上大学的好处,心里的算盘珠子越拨越乱,最后还是咬咬牙,觉得还是得让孩子多上两年学,万一家里孩子也像棠棠他们一样考上大学了嘞?
……
白天家里热闹了一天,晚上总算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送走了,棠棠端了热水给她娘洗脚。
棠棠刚撸起袖子,喻娟芳就阻止了她的动作,并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握着她纤细的手指。
棠棠脑袋靠在喻娟芳的膝盖上,“娘。”
暑假的时候,因为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学校里事项繁杂,加上路途遥远,他们兄妹俩暑假也没能回家。
喻娟芳觉得她闺女模样倒是没怎么变,但上了大学后,感觉气质更不一样了,变得更有书卷气了。
她想起棠棠刚来苏家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胆子小,畏畏缩缩的,最害怕自己把她丢掉,但是现在的棠棠,不仅说话条理清晰,大方得体,遇事果断,不退缩,喻娟芳为她的成长、转变而高兴。
“在首都上大学开不开心?”
“嗯,开心。”棠棠点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娘,首都真的很大,很繁华,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你和爹也去首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喻娟芳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好,那我就等着你们将来在首都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我和你爹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娘,咱们家虽然分了麦地和秋田,但人手不够,这地要怎么种呢?”棠棠皱眉道,到时候要是开学了,她跟觉胜去了学校,她爹又要去公社上班,家里的劳动力就剩下她娘一个人了。
喻娟芳想了下,“这不是还有你几个舅舅吗?还有你栓福哥哥他们,到时候我让他们帮着搭把手,等收粮食的时候再分些给他们就是了,你就好好读书,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嘞。”
棠棠点了点头。
“二月份大哥来首都看我和觉胜哥哥,他还带我们见了一个人,您猜猜是谁?”
喻娟芳听闺女这么说,那这个人大概率是他们也认识的,她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跟觉生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小周?”
“对!没想到您一下就想到了!”棠棠眉眼带笑。
“那年假粮种事件,要不是小周,咱们家这一大家子恐怕都很难熬过那次难关,这恩情咱们家一辈子都得记着,上次听你哥说他在首都的机械厂工作,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那年闹饥荒,多少人家都断了粮,只能吃麦糠,挖草根树皮,虽然后来棠棠做出来了橡子豆腐在周围几个村子公社推广,但那橡子豆腐虽然能填饱肚子,但口感实在是算不上好,做起来也费时间,他们一家因为周舒年给的那些钱和粮票,整个荒年都没挨饿,日子过得热热乎乎的。
“他现在好着呢,他也考上了首都大学,跟我一个学校,但他是物理系的,跟我不是一个系。”
“真的?”喻娟芳意外。
“嗯。”棠棠点头。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巧,小周竟然也考上了首都大学!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有股难得的书卷气,温和,谦虚,还有你王阿姨,她还在世的时候对你觉生哥哥,对你还有觉胜都多好啊,从来没嫌弃过咱们是乡下泥腿子人家,现在小周也考上了首都大学,好,真好啊。”喻娟芳忍不住道。
棠棠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洗脚盆里的水慢慢变凉了,她又从那暖壶里给加了一些热的。
棠棠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娘,家里的肥皂用光了,您怎么不买新的啊?这两天用碱面洗衣服,洗出来硬邦邦的。”
她爹苏会民在公社上班,偶尔会发肥皂票,她娘就拿了肥皂票去供销社买,有时候不发,喻娟芳就拿鸡蛋去跟人家换肥皂,或者托人从外边买,每次买回来一块肥皂,就切成好几小块省着用,但棠棠回家好几天了,都没看到肥皂的影子,那装肥皂的木盒都积了灰了。
“那肥皂太贵了,家里有一段时间不用了,现在就用皂角和碱面,等明天我再上供销社看看。”也就是他们家条件比其他人家好上不少,能用得起肥皂,像于亚红、吴芳妹他们家是从来不用肥皂的。
……
大年初二,棠棠和她堂姐瓦妮、哥哥苏觉胜约好了回原林高中探望以前的老师,去学校之前,姐弟妹三人决定先去商店买点送老师的礼物。
刚过完年,商店里的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了,货架上只剩下寒碜的几样商品,上边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苏觉胜看着货架上都是什么咸鱼、拖鞋、塑料网之类的,送人实在是不太合适,撇了撇嘴道,“咱们还不如把家里的年货给拿去送老师得了。”
棠棠在那货架前挑着礼物,“把家里的年货拿去送人了,那到时候有客人上门,拿什么招待客人呢?”
“亲戚不都昨天串得差不多了吗?还有客人来?谁啊?”苏觉胜瞪眼。
棠棠噎了一下。
“好了,你俩就别吵了,你们看这个云片糕咋样?”瓦妮阻止了弟弟妹妹的拌嘴,从那货架上挑出两盒油纸包着的云片糕。
棠棠点头,“好啊,那就这个吧。”
排队等结账的功夫,一个烫着时髦波浪卷发,穿着红色碎花衣裳的女人惊讶捂嘴道,“瓦妮?”
“我听说你考到首都的医学院去了?!”
自从去年放开之后,烫发的风潮就跟柳絮似的飘进了大街小巷,红旗公社上唯一的一间破理发店门口都挤满了排队等着烫头发的婆娘妇女。
瓦妮认出了来人正是张春妮,她听说她嫁了个粮食局的男人,虽然她们俩以前接触不少,张春妮没结婚的时候三天两头来老苏家小住,那会子她们就一块挤在南屋的一张炕上,不过瓦妮和张春妮关系一直不深,她们俩没什么共同话题,脾气秉性也不合对方胃口。
“是啊,春妮姐。”
棠棠也淡淡地叫了人,“春妮姐。”
张春妮这才发现棠棠也在,她神情晦涩地打量眼前的棠棠,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得感觉能掐出水,墨蓝色棉衣搭着米白色围巾,柔顺的头发简单的梳了个马尾,一身穿搭清新秀雅,气质出尘。
再反观自己,抹了厚粉都盖不住的雀斑和蜡黄,烫得油亮的卷发上还沾着昨天的冷烫精结晶,酒红色碎花的确良衬衫紧绷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庸俗廉价,张春妮原本还打算今天回娘家好好炫耀一番,现在感觉像是迎面被泼了一盆冰水。
听闻她还考上了首都大学,这下是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想当初,张春妮还看不上棠棠是六岁时亲娘不要了,苏老三和喻娟芳捡回来养的,没想到现在三房一家日子越过越好了,棠棠兄妹俩考上了大学,脱胎换骨了,反倒是她亲姑姑张桂香,家里的光景是越过越烂包,她虽说嫁了个粮食局的对象,但不仅年纪比她大了很多,那相貌也实在是普通,一条腿还是坡的,实在是让她伤心和委屈。
她指甲掐着掌心,强行挤出一抹体面的笑容来,故作阔绰道,“买点心呢?怎么就买这么点?再多挑几样好的,拿过来我帮着你们一块结账了。”
棠棠淡淡地拒绝了,“不用了春妮姐,这是买了送老师的,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不好让你结这个账。”
几人排队买单,张春妮拿了双拖鞋,就站在棠棠他们的后边。
“觉胜,你什么时候买了块这么阔气的手表?这表可不便宜。”瓦妮问。
“你说这个啊?”苏觉胜将袖子抡起来,咧着一口大白牙,“这是舒年哥送我的!他还送了棠棠一块嘞,她那块看着更不便宜!”
说着,苏觉胜让棠棠把袖子挽起来,方便瓦妮看得清楚些。
张春妮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棠棠手腕上的手表,浅紫色的表盘,镶着碎钻,看着典雅又秀气,她感觉那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缸子醋似的,酸得难受!
84
第84章
◎肥皂◎
棠棠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一整块洁白的皂体从模具中脱下来,从厨房拿了砧板和菜刀,打算把这一大块肥皂给切成适中的小块。
“成功了?”苏觉胜正好路过,看见这肥皂眼睛一亮道。
棠棠也有些激动,“看起来像是成功了,但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使用手感和去污效果怎么样。”
棠棠学的是化学,知道肥皂的制作原理主要就是通过皂化反应,将油脂与碱反应生成肥皂,做起来并不复杂,但她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闻起来还有香味嘞。”苏觉胜凑近了使劲嗅了嗅,“闻着像是梅花的香味。”
那一大块皂体正好切成了二十块大小适中的肥皂,棠棠留了十块自家用了,剩下的十块送给了几个村里比较亲近的伯娘婶婶。
早上七点,棠棠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
刚过去,她二伯母于亚红就热络地把旁边的一块石板让给了她,“棠棠,洗衣服呢?这块位置好,快过来。”
棠棠刚把衣服打湿,吴芳妹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唠嗑,“棠棠,你给我们的那个肥皂真是太好用了,衣服打湿,沾上一点肥皂,原本要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的衣裳,洗一遍就干净了!你家里还有没有?再给婶娘两块呗!”
吴芳妹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妇女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嘞,冬天衣服多,打湿之后又厚又重,平时得洗上大半个小时才能洗干净,手都冻成冰块了,腰又酸又僵,简直跟上刑似的,你这肥皂好用啊,还能起泡沫,十几分钟就能把衣裳给洗干净了!”
“这用肥皂洗过的衣服还有股香味哩!闻起来真好闻!”
棠棠看着于亚红手旁边的草木灰,“二伯母,你怎么不用肥皂啊?”
于亚红摆了摆手,“嗐,我用草木灰用习惯了,山猪吃不了细糠,这草木灰洗衣服也能洗干净,那肥皂我想留着等瓦妮开学的时候拿去学校用嘞,她平时估计也舍不得买肥皂洗衣裳。”
说到这话时,于亚红还有些感伤。
瓦妮在医学院念书,学校里每个月有十二块钱的补贴,家里每个月给她寄十块,这些钱基本上能满足每个月的生活需求,但要是再想买一些除生活开支外的学习资料和日用品,就只能从伙食费里边扣减了,于亚红跟喻娟芳打问过,知道他们夫妻俩每个月各给棠棠和觉胜寄三十块,对比之下,十块确实是有点少了,但没办法,他们家不像三房,老三自己就是干部不说,觉生在部队,觉孝在煤矿,就连老三媳妇在生产队出工,月月都是满勤。
棠棠洗衣服的手顿了顿,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供销社的肥皂三毛钱一块,那粮站的小麦一毛五1斤,玉米一毛1斤,买一块肥皂的钱能买2斤细粮,换成粗粮能买3斤,而且还要肥皂票,像喻娟芳这样私下里找人换的,一块肥皂的成本得到五毛钱以上了,一般人家确实是舍不得花这个钱。
明明大家都那么努力了,一年四季,将自己一身的力气和心血都耗在田里地里,到头来,却还是连肥皂都用不起。
……
吃过早饭后,瓦妮用一块花手绢把头发给罩住了,拿了扫帚和水盆,把家里都洗扫了一遍。
瓦妮回家后还是跟堂妹满丫住在南屋。
满丫打小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对她来说读书还不如在山里劳动自在,瓦妮生拉硬拽也只把她拽到了初中毕业,毕业后就回家劳动了,不过四婶吴芳妹不像她娘前几年那样,一门心思想着给她找个好女婿,这丫头没心没肺,除了劳动外,其余时间就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满足自己那点口腹之欲。
瓦妮家里一共有三个哥哥,大哥栓福,二哥草根,三哥虎娃,这几年大哥逐渐接替爹的位置,慢慢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家里的情况比前几年好了不少,起码粮食是够吃的,至于活钱,那是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除了棠棠一家早已经盖了新房子搬出去外,瓦妮他们一家现在还是跟大伯一家、四叔一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前几年她爹娘凑够了买砖头的钱,在西屋后面的空地上盖了个小卧室,摆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下铺,她三个哥哥就一块挤着住在小房间里。
栓福哥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他同龄人的孩子基本上都能上小学了,但他的媳妇现在还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刚把脏抹布泡进水盆里,就听到门口传来栓福的声音,“瓦妮,来搭把手!”
瓦妮听到这话,忙去把掩起来的门给推开了,栓福提着两个笼子进了门。
瓦妮看到笼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眼睛一亮,惊喜道,“小鸡崽子?还有小鸭崽子?”
左边笼子里挤着十二三只鸡崽子,软乎的绒毛像是春天里第一茬的韭黄,嫩黄里透着点怯生生的白,正用豌豆大的黑眼睛骨碌碌转,啄得笼壁上的竹篾沙沙响,看着可爱极了。
右边笼子是七八只鸭崽子,鸭崽子挤作一团,灰扑扑的绒毛沾着碎草屑,像是撒了把黑芝麻在雪地里,有只胆大的鸭崽子正用扁扁的小嘴啄栓福的裤脚。
瓦妮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小鸡崽子,“哥,这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