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救急不救穷,可在这饥荒的年月,穷人的急哪有尽头?
……
张桂香亲眼目睹了棠棠给张阿秀送粮的过程,假粮种事件爆出来后,张桂香把家里的全部家当都拿了出来,但他们赶到的时候粮食都被抢空了,只买到了五倍粮价的粗粮,现在一家人就往粗粮糊糊里兑水,加野菜,勒紧裤腰带紧巴巴的过日子。
她忍不住皱眉,心里直纳闷,现在各家各户粮食都紧巴巴的,这粮站的粮食早就卖光了,就算苏老三每个月按时发粮票也买不到粮食,苏老三一家是哪来的粮食接济张阿秀呢?
难不成……他们家里还藏有粮食?
张桂香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直发痒,她捏着衣角来回转了两圈,指甲几乎抠进掌心的老茧里。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咬一咬牙,把手里的野菜给丢回篮子里,轻手轻脚的跟在了棠棠的身后。
苏家院门没关,大白天的基本都不关门,张桂香悄悄潜进了苏家的院子里,趴在那厨房墙根下,用手指在那窗户纸上戳出一个洞。
她看见喻娟芳从麻袋里抓出一把红薯干,旁边的棠棠在择野菜,瞧那模样看起来是要煮野菜糊糊粥,就听见棠棠这妮子疑惑的问喻娟芳,“娘,咱们自己家里都没有多少粮食了,干嘛还要给阿秀姐送粮食呢?”
喻娟芳叹了口气,“你阿秀姐日子过得苦,还在奶孩子,咱们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等明天我去山里多挖点野菜。”
“好吧。”棠棠模样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从苏家院子出来,张桂香乐得差点要笑出声来,原来三房一家都快要断粮了,竟然还上赶着给张阿秀送粮,这一家子真是蠢人、笨人。
看到张桂香离开了,喻娟芳和棠棠才把手上的红薯干和野菜给收起来,院门关上,“娘,没想到你演起戏来还不赖啊……你昨天说今晚要包韭菜鸡蛋饺子。”
棠棠早就发现张桂香跟在她后边了,跟喻娟芳一块演了出戏,他们家的粮食还能撑好长一段时间呢。
喻娟芳嗔她一眼,戳了下棠棠的脑袋,“好好好,给你们包韭菜鸡蛋饺子。”
51
第51章
◎山里的橡子果◎
趁着苏会民不在,棠棠把她爹所有的书都从架子上搬了下来。
人要是活下去就必须得吃粮食,可现在没有粮食,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替代粮食填饱肚子呢?哪怕口感差一点,只要能填饱肚子,人就不会被饿死了。
棠棠迫切的想要在书里找到答案。
喻娟芳洗完澡回来发现她还在看书,这都好几个小时了,她想劝劝孩子,但最后还是把话咽进了喉咙里,转身去了趟厨房,把橱柜上的铁罐藕粉给拿下来。
喻娟芳先用勺子舀了两勺藕粉,再从暖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搅开,搅着搅着,碗里的藕粉就从白色的稀糊变成了透明粘稠的糊体。
这一铁罐藕粉还是觉生探亲回家时从南方带回来的,平时都舍不得喝,这藕粉可是好东西,营养价值高,喝起来口感润润的,还有股莲藕的淡淡的香味。
一双手轻轻捂住了棠棠的眼睛,“喝碗藕粉吧,别太用功了。”
喻娟芳手移开时,棠棠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碗藕粉,她朝喻娟芳笑了笑,“谢谢娘。”
她想换个姿势坐起来,但发现一个姿势维持得太久,两条腿都又酸又麻,她只能继续维持着盘坐的姿势,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棠棠端起藕粉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眼前的《救荒本草》上。
“娘,藕粉是用莲藕磨的粉吗?”粗瓷碗里装着琥珀色的糊体,藕粉本身没啥味道,喻娟芳又在上边加了一勺构树果酱,棠棠用勺子轻轻搅动,看那透明的浆汁裹着红色的果酱打转。
喻娟芳在旁边打着络子,“藕粉不是莲藕磨的粉还能是啥做的粉,你是不是看书看迷糊了?”
“为什么藕粉能水一冲就能变成糊糊呢?”棠棠心里想着事,手里又无意识的舀起一勺藕粉往嘴里送,酸甜的果酱在舌尖蔓延,黏糊糊的藕粉喝起来黏黏的,甜甜的,说话也是无意识的,“噢,我知道了,是因为莲藕里面富含大量的淀粉,藕粉最后提炼出来的就是莲藕里的淀粉吧,要是其他植物都能提炼出来淀粉就好了。”
“吃东西别说话,小心呛着。”
话音未落,就见棠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她这动作幅度太大,连桌子上的水杯都被打翻了,水溢在书本上,吓得棠棠赶紧拿过抹布把上面的水给揩掉。
正好翻到了救荒本草[橡实]的那一页,上边的批注是。
“橡实,荒年可代粮。”
“取子换水,浸十五次,淘去涩味,蒸极熟食之,可以济饥。”
“橡实?橡子?”棠棠认得这个东西,在打谷山的深山处长着很多橡树,上面结的果子就是橡子,没成熟前外边有一层扎手的青刺硬壳,成熟后这层硬壳会变成深褐色,棠棠曾经用石头把外面的外壳砸烂了,里边是小拇指那么大点的白仁,吃起来又苦又涩,苦涩味直接从舌尖窜到太阳穴。
在山里从来没人摘这玩意,每年熟透自然掉落的橡子就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外边的外壳太硬了一两年都不烂,要是鞋底薄了,踩上去还会被扎一脚。
……
早上五点,空气中的水雾还很浓重,屋里鼾声正浓。
“三哥、觉胜哥、觉胜哥哥……”棠棠敲门没听到有人回应,只能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用手拍了拍她哥的脸蛋。
“额……别吵我,我好困。”苏觉胜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被子蒙住脑袋,耳不听心不烦。
棠棠也不恼,“觉胜哥哥,我们上山捡好吃的吧。”
“捡好吃的?那好吃的是买回来的,山里怎么可能能捡到好吃的呢?”苏觉胜听到好吃的这三个字,立马也不困了,揉着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跟我一块上山就知道了。”
苏觉胜终于哼唧着坐起来,捡起旁边的衣服往身上套。
五点十几分,棠棠兄妹俩上了山,山里的空气很湿润,露水落在人的皮肤上凉津津的,刚上山不久,棠棠就找到了一棵橡树,她把身上的背篓解下,蹲下把盖在地面上的树叶刨开,很快就看到了落下来的橡子踪迹,她捡起来一捧橡子,把上边腐烂的树叶给抖掉。
这一年一年堆积的橡子在腐烂的树叶下层层叠叠厚厚实实。
橡树的枝叶在头顶织出密网,微弱的晨光漏下来,在满地枯叶上砸出斑驳的光影,橡子就堆在树根下,藏在这些光斑里,橡撒了一地锈迹斑斑的铜钱。
棠棠抬头看,树上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橡子,等再过两个月就会成熟脱落了。
如果橡实真的能提炼出淀粉,这些被虫蛀的、发霉的、往年剩下的橡子,就都能变成粮食了,说不定能救很多很多人的命。
“棠棠,你捡这玩意儿干啥?那外壳硬得咬不开还不说,里边又苦又涩的!”苏觉胜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饿了?说不定娘已经在家烧早饭了。”
“觉胜哥哥,这就是我说的好吃的,你跟我一块捡,咱们两个人动手能捡得多一些!”棠棠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没落下。
苏觉胜知道这玩意儿叫橡子,每年在树上也没人摘,成熟了掉进泥地里也没人捡,他们小的时候倒是捡过来吃,费劲半天都咬不开,里边就一个小白仁,吃起来又苦又涩的,时间久了就无人问津了。
苏觉胜虽然不理解,但他知道棠棠平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蹲下来一块捡。
山里的橡子不少,兄妹俩没忙活多久就捡了满满一竹筐橡子。
背着这筐橡子回到家里,厨房那边响起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喻娟芳已经起来做早饭了。
棠棠看着竹筐里的橡子犯了难,她想到书上写“取子换水”,那应该是要把外边的硬壳给剥掉,取出里面的白仁,她试着用牙咬了咬,差点没把牙崩掉,怎么样能把这个坚硬的外壳给剥掉呢?
“要不,像夹核桃那样用门缝夹?”苏觉胜提议。
兄妹俩试了试,“咔嗒”一声,壳斗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裹着褐色种皮的果仁。
但这样也不现实,这满满一大筐得用门缝夹到什么时候?
“要不咱们试试用石头砸吧。”
那石头一砸下去,没控制好方向,圆溜溜的橡子给滚到了旁边,第二次尝试,橡子外壳连着果仁都砸成了碎粉。
喻娟芳正把粥往堂屋端,就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井边不知道捣鼓什么,皱了下眉头,“吃早饭了,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娘,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橡子的外壳给去掉吗?”棠棠抬眸,眼巴巴的。
喻娟芳上前看了眼,“我记得村口那里有个捣糍粑用的石臼,可以用来试试。”
棠棠兄妹俩匆匆扒拉了一碗稀饭就背着竹筐里的橡子直奔村口的石臼去了,这个石臼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棠棠把上边的枯枝树叶扫干净了,然后把一部分橡子给倒进那石臼里。
兄妹俩就开始用木锤捶那个橡子,木锤更好控制力道,而且这样一来橡子果也不会乱跑,这可是个力气活,哪怕成年男人干起来都费事,更何况他们两个孩子。
很快早上扒拉的一碗稀饭就消化得差不多了,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汗涔涔的,粗布衣裳湿透了黏在皮肤上。
苏觉胜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累得人仰马翻,“棠棠,这个橡子果真的有办法能做成粮食吗?你看这又黑又硬的,还有一股怪味,哪里像是能吞咽入腹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既然书上那么写,就一定有它那么写的道理。”棠棠揉了揉酸涩麻木的手臂,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她咬一咬牙,用力的举起手里的木锤再次凿下去。
“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苏觉胜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知道棠棠在凿这个橡子是想救更多的人,他看见朱老汉一家的惨状心里也不好受。
“这样是不是成了?”觉胜上前抓起一把橡子看了眼,外壳都凿碎了,里边的果仁已经被分离出来了。
“好像差不多了。”棠棠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她回家找来笸箩,把石臼里已经果壳分离的橡子给装进笸箩里,抬手荡了荡,把上边的硬壳给荡出去,几轮下来,笸箩里就只剩下褐色的橡子仁了。
苏觉胜用手捻了捻那橡子仁,还是硬邦邦的,“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咱们先用石磨给磨成粉吧,书上写这个东西要蒸熟了才能吃,肯定是磨碎了才能上锅蒸。”
回到家后,棠棠把橡子仁都倒进了大缸里,再加水泡上,泡了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变软了,就开始倒进石磨里磨成浆液。
磨出来的黄浆又苦又涩,一股怪味。
从早上折腾到晚上,苏觉胜一点力气都没了,心里唯一的期许也落了空,“这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棠棠怕有树叶落在缸面上,就拿起一个笸箩把那口装满浆液的大缸给盖住了,“先泡着吧,等明天早上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52
第52章
◎山里的橡子果2◎
磨碎的橡子浆液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把腐烂的树皮、隔夜的陈茶还有酸涩的野果统统泡进了生水里,那味道里裹着浓重的草木腥气,混着种皮里渗出的酸气,像极了暴雨前山林里闷着的腐叶味,又带着点石灰的呛人涩感,直往鼻腔里钻。
而且表面还浮着一层暗褐色的汩汩的泡沫,尝一尝,又酸又涩,味道比熬糊了的中药还苦,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从早忙到晚,又是凿橡子壳,又是磨橡子浆,苏觉胜连抬筷子的手都隐隐发抖,“棠棠,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整我?”
“我没有,而且这才第一遍水,说不定再换几次水就好了呢。”话虽然这么说,但棠棠心里也没底。
“呕……这闻起来比泔水桶的味道还难闻,怎么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正好苏会民从市里学习回来,苏觉胜忍不住找他爹评理,“爹,你说橡子这东西能吃吗?”
“橡子?”苏会民想起刚才在院里看到的那口大缸,“棠棠,你是怎么想到用橡子磨浆的?”
“我在书里看到的,书上写橡实,荒年可代粮。取子换水,浸十五次,淘去涩味,蒸极熟食之,可以济饥。”说着,棠棠把那本《救荒本草》角落的木箱子里翻出来。
苏会民对这本书没啥印象,他早些年在黑书摊上淘了很多以前的旧书,但很多他都没看过,都压在木箱子底部,“听到棠棠这话,我倒是想起来早些年听说过,在南方有些地方生长着橡树,灾年的时候,当地的百姓会用这橡子给磨粉做成薄饼充饥,虽然口感一般,但是确实是实实在在能救命的粮食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