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孩子就像是雕玉,一定不能心软,他们年纪尚小,还不懂得分辨是非。女孩子就更要注意了,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最后雕出来是玉还是朽木,全看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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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轮胎咬合着沥青地面的摩擦声刺破夜色,在时序的耳膜里炸开。他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一道刺眼的亮光如闪电般射来,瞬间将他笼罩其中。
时序屈起手背挡在眼前,侧过脸试图阻挡那刺眼的光芒。光线透过指缝,映在他的脸上,他才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车灯的余晖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站在马路中央,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刺耳的车笛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司机显然被他的出现吓到了,紧急剎车的同时,按响了喇叭。
「要死上一边死!晦气玩意!」司机的咒骂混着汽车的尾气一起喷在他小腿上。
车疾驰而过,消散在夜色里,耳鸣却一直笼罩在脑内挥散不去,像是幻听,又充满实感。
时序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已是快到下半夜。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在外面无意识地游荡。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周芳礼和父亲前后脚发来消息说今晚就不过去找他了,让他按时休息。
他收起手机,茫然地四顾环绕了一圈,辨别着回家的方向。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成褪色的木偶,碎发在夜风中飘成深蓝色的提线。
这种状态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时序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白天,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同学心目中的好榜样。
但他却不知道他自己该是谁。
转过街角后,低矮破败的建筑展现在眼前,与港琴市拔地而起的高楼格格不入,精致的都市丽人们或许从来都不知道,港琴市还有这样一处破败的属于穷人们的聚集区。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浓雾,巷道深处连最后的霓虹灯牌都熄灭了。
前方忽然晃过一道身影,一个长发女人拐入旁边为数不多还亮着灯的建筑,昏黄的光线从透明的玻璃门漏出来,恰好映亮了她侧脸轮廓。
时序抬头辨认了一眼建筑上的广告牌,硕大的「招待所」三个字印在玻璃门上。
时序踩上台阶,血液重新在他的身体内沸腾起来。
「你好,是包间还是钟点……?」坐在前台的女生抬起头,如应景一般,头顶天花板上挂着的节能灯管滋啦闪了两下。
待看清出眼前的人后,陈若兰的瞳孔微微放大,尾音卡在喉咙里,化作倒抽冷气的错愕,「怎么是你?」
她的目光扫过少年身后空荡荡的街道,惊讶又疑惑地问:「你来开房?」
第9章 谁说我不要了?
很快,陈若兰就想明白怎么回事,眼睫跟着垂下去:「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时序没有否认,反问她:「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陈若兰笑着耸耸肩,「赚钱呗,难不成还是开房啊。」
他看清了眼前的摆设,泛黄斑驳的墙,头顶的灯光昏暗,前台深褐色的木质桌子,已经显示出了岁月的痕迹。
陈若兰的书包立在前台一角,作业本摊开,中性笔夹在中间,旁边塑料袋里还装着一瓶矿泉水。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一个椅子,问时序要不要坐过来。
时序没有推辞,熟稔地坐下。
面前摊着作业,两个人又像是回到了白天在学校里坐同桌时的样子,不过现在说的话比他们白天几个月说的都要多。
「你自己在这?」时序问。
「对呀。」陈若兰把塑料袋里的矿泉水拿出来,摆到时序面前,「喝吧,新的,我没打开过。」
时序没动。
「你父母知道吗?」
「你父母知道吗?」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知道了彼此的答案。
「未满十八岁,老板这种行为算招收童工,违法。」
陈若兰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时序,笑起来时,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你看看我,跟学校里有什么不同?」
时序就真的认真打量起她来。
「你化了妆。」
手法还很拙劣。
陈若兰突然咧嘴笑:「我这妆是不是够浓够成熟?」她撩起大波浪假发,低声在时序耳边洋洋得意地炫耀,「我跟老板说我今年十八岁,他连我身份证都没看。」
时序莫名跟着笑了一下。
身边的人大多无趣,而离经叛道的怪人,此刻却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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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给你的。」陈若兰将几颗糖轻轻搁在时序的桌面上,同时微微动了动嘴唇,「昨晚的事,记得帮我保密。」
糖纸上的图案与超市里的正版奶糖撞了几分相似度。
时序还未来得及伸手,桌上的糖便已易主。
「哎呀,时序,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藏吃的!」方俏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动作迅速地从桌上抓起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随手扔回桌面。
「连个牌子都没有,你也不怕吃出问题。上次我爸去比利时出差带回来的巧克力,我说要送你,你都拒绝了……」
「这是我给他的,你若想吃,尽管拿去。」陈若兰从一旁探出头来,望向方俏俏,接着说道,「这糖没毒,也不会导致肚子疼,我从小就吃这个牌子。」
方俏俏直勾勾看着陈若兰,眼神里的敌意不加掩饰,她狐疑的目光在陈若兰和时序之间来回转,不满地抿了下嘴。
「这是什么?」 方俏俏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陈煜一把抓起糖,将糖捏在指尖,举到眼前仔细瞧着,嘴角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笑着转过脸去看方俏俏,故意逗她,「这糖纸上的小兔子,活脱脱就是方俏俏生气时的模样嘛。时大公子,你要是不吃,就让给我好了。」
「陈!煜!你才像兔子呢!」方俏俏作势要朝陈煜打去,却看到时序的动作时,停在了原地。
平时总是静坐在旁边看他们打闹的时序,此刻却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陈煜的手腕,本就比陈煜高的他,稍稍用力,就让陈煜紧握的掌心被迫张开。
时序面不改色地从他手中取回糖,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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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俏俏喜欢一切跟公主有关的童话故事。
她一直坚信,自己的人生也会和童话书里的公主一般,以「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起笔,以「从此以后,美丽的公主与帅气的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为结尾。
卧室天花板中央挂着垂落的粉色帷幔,在每个夜晚灯光熄灭时,变成独属于她的童话城堡。
床头柜处摆放的相框里,四岁的她穿一袭粉色的蕾丝公主裙,和年纪相仿的时序站在一起。照片有明显被折过的痕迹,另一边的陈煜被孤零零地隐在相框夹层中,只露出一角模糊的影子。
而照片的背面,是她用荧光笔一笔一笔标记:我的王子殿下。
她与时序还有陈煜都是从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三个人一直在一个学校,一个班几乎没有分开过。
时序是她为自己找的王子:优秀,帅气,有家教。
不像陈煜,幼稚,无聊,总爱拿她寻开心。
所有人,就连时序的妈妈周阿姨都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小俏俏这么喜欢跟时序玩,长大了要不要给我们时序做媳妇呀?」
她笑得像朵花一样,脆生生地点头,天真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当时序的新娘?」
在场的大人先是一愣,后相继笑了起来。
没人会把小孩儿的话当真,可方俏俏偏偏记在了心里。
王子理应就应该是和公主在一起,而不是跟丑小鸭成为朋友,他们甚至都不是一个童话体系。
偏偏是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方俏俏听到自己后槽牙碰撞撕扯后叫嚣的声音,愈演愈烈。
早自习的铃声掩盖了她的心事,陈煜一手将她圈住,半托拽着拉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落了座,方俏俏的怒火还未平息,趁着老师还未到,她回过头去找时序的方向,却看到他轻轻扬起的嘴角。
陈若兰似是感知到她不友善的视线,抬起头,冲她轻轻一笑。
方俏俏坚信,这是对方在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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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吃糖?」陈若兰视线收回,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花花绿绿的糖,一个拋物线四散到时序的面前。
其实时序没有什么喜欢的。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有些讨厌东西被人夺取的感觉。
「谢谢,不需要了。」时序礼貌地将它们推回到陈若兰的桌子上。
陈若兰耸耸肩,又大大咧咧将糖揣回到口袋里,「其实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一点不如面上表现得那样好相处。」
时序挑下了眉,没有问她为什么。
「今晚我上夜班,你来吗?」
「你很缺钱?」
「当然。」
查早自习纪律的学生会委员在门口扫视,陈若兰瞟到,立刻噤声,头压的更低。
她抓起因为泡过水风干后皱皱巴巴的英语书,开始一本正经地瞎念:「I have a dream……梦想是去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所有的人都开始仰视我……」
看到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再次继续刚才的话题:「学表演需要很多钱。」
「你刚才背错了。」
「什么?」
「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