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摸索一阵,拾起玉簪:“成王败寇,我屡次是你的手下败将,我的确无颜再活,但是……”
她抬起头,一只眼睛已成红通通的窟窿,一只眼睛微眯:“我这只眼睛是陈韵棋所伤,她已自暗道逃走,她一直恨你,处心积虑要杀你害你,我希望你今日这般对我,他日也能这般对她。”
夏昭衣不做声响,定定看着她,等着她自我了断,她要亲眼看着她咽气。
楚筝举起玉簪,低头端详:“我……不想死于玉,可否借我剑?”
夏昭衣和沈冽都没反应。
让她自刎,而不是将她碎尸万段,已是夏昭衣最大的宽仁。
季盛沉了口气,拔出自己的剑抛去她跟前。
楚筝拾起,非常爱惜地抚摸着剑刃,感受着指尖下一寸寸滑过的冰凉触感。
“我是剑客,可惜,这不是我的剑。”
说完,她忽然横举在脖子前,用力一抹。
利刃入肉数寸,鲜血喷涌而出,楚筝用尽最后力气闭眼,倒在了赵慧恩的不远处。
季盛过去拾起剑,擦拭干净后送回剑鞘。
夏昭衣长久注视着楚筝,回过身去,看向身后的高墙。
“我以为会急着要走,”赵琙说道,“阿梨,不走吗。”
夏昭衣淡淡道:“这洞中所有铸造痕迹皆出自一人之手,最多不超过两人,你认为凭两个人,能挖出一个天塌地陷的机关吗。”
那么喜欢刑具的风清昂,却连一道像样的铁门或石门都没有为他的心爱屋室打造,足可见他人手和精力有限。
这时,上面簌簌掉落下来一些石块。
季盛忙上前护在赵琙前面,低低道:“阿梨姑娘,此地到底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
“出来了。”夏昭衣说道,目光看着上面。
一块白色碎骨从上面掉了下来,轻飘飘的,快落地时越来越快,砰得一声,铮鸣碎在地上。
沈冽带着夏昭衣后退,夏昭衣这才发现,不管是在哪一个方向,沈冽一直都站在她跟前。
又一块碎骨掉了出来。
随着外面的石层剥离,越来越多的枯骨零落,沙沙碎响,最后竟成下雨一般,哗啦啦淌落,跌在地上如瓷器般清脆碎开。
不过这场“雨”没有下多久,只是一方长宽不到两丈的暗格。
尘烟漫来,掀起一场“骨雾”,赵琙抬手挥了几下,说道:“这是什么?那风清昂的恶作剧?”
夏昭衣抬眸望着上面的暗格,距离有些远,且暗格藏在暗处,但可以确认,没有东西了。
或许,真的是恶作剧?
可从风清昂的文字、作图,包括他在这下面溶洞中所留下的所有痕迹可看,他是一个很认真很严肃的人。
这样的人,会做这样一个恶作剧吗?
眼看她陷入沉思,赵琙说道:“阿梨,可要去找这厮发狂的原因?”
夏昭衣朝他赵琙所指得赵慧恩看去。
那么多下狼牙铁链,赵慧恩的面皮都被勾了出来,这样的死法,着实惨。
沉默一阵,夏昭衣道:“赵琙,你这么不喜欢别人说夏昭衣的坏话吗?”
“你这是什么话?”赵琙皱眉反问。
“人话。”夏昭衣朝他看去。
赵琙怒道:“夏昭衣是你姐,她的名字被这等腌臜之人唾骂,口口声声说要杀死她,你竟不生气?!”
“我确定我姐姐跟你并不认识。”
“阿梨,”赵琙上前一步,沉目看着她,目光暗藏汹涌怒意,“如果她未死,我就是你的姐夫。”
夏昭衣面淡无波道:“我也确定,即便她未死,她也不会跟你成亲。”
“她会的,”赵琙声音冰冷,“她一定会,除了我,没有谁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黑暗沉沉的尘烟,让赵琙的眉眼有几分不真切。
他浑身被溅得都是血,脸上也沾了三点,在他白皙俊秀的面颊上显得分外妖娆。
秀挺的剑眉拧作一团,暗含凌厉,这样的愤怒生气,不再像之前每一次的逢场作戏。
第1164章 她的名字
夏家和赵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在夏昭衣的记忆里,她和赵琙不过几面之缘,他们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而两人说过的对话,前后更不超过十句。
那时见面,每次几乎都有二哥在场,当时赵琙待她并无异样,恭敬,知礼,识距,不僭越,不多事。
她对赵琙的印象,是一个较京城其他世家子弟多几分闲趣风雅,较琴客棋士多几分倜傥贵气之人。
倒是二哥,二哥一次偶然提及赵琙,说他有些不太正派,身上带着几分邪,唯恐天下不乱,性情跟荣国公府家的牧小世子很像,不过比牧小世子更豁达开朗。
但二哥还是喜欢赵琙的,提及时的语气并未贬义,一直笑呵呵。
除却这些,还有便是赵明越提亲一事,但她早早便表明态度,拒绝得干净利落。
前后加起,夏昭衣前世对赵琙的所有记忆,仅此而已。
“算了,”赵琙的肩膀沉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力气,“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走吧。”
“世子。”季盛跟上去。
夏昭衣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眉心轻轻拢着。
“阿梨。”沈冽低沉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夏昭衣应了声,抬眸看他,“我们也走吧。”
“好。”
就在这时,一阵很轻很轻的风忽然吹来。
二人的脚步同时停下,抬头朝刚才掉下碎骨的暗格望去,动作几乎一致。
“那会不会是出口?”沈冽说道。
夏昭衣跃跃欲试,有些想爬上去。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冽低低道:“我们先去前面看看,此地机关多,赵琙主仆二人单独前往,有些太险。”
夏昭衣轻声一笑:“你还在意他的生死呢。”
因她笑起,沈冽的黑眸也染了淡淡笑意:“毕竟,是我们绑下来的。”
而且沈冽还有一个私心,虽然真的看赵琙不爽,且还在信上说了狠话,但当初正是赵琙将她的典藏书籍全部保下,存在了淮周街,才让他得以一阅,也让她喜爱的文字书籍没有被糟践。
此事沈冽一直记着,否则,就赵琙这张嘴巴,沈冽早亲自提剑去郑北,让赵琙了解什么叫真正的再也无法开口的闭嘴。
“阿梨姑娘!”季盛在前面回头喊他们,生怕他们不跟来。
“来了。”夏昭衣说道,语声清脆。
回到岔路口,赵琙没有继续往前,等夏昭衣和沈冽来后,说道:“那陈韵棋先过暗道,或会以刑具堵住暗道口。而从我们来路追,时间耽误这么久,应追不上了。所以我想,去刚才赵慧恩去过的地方查看。”
“那便一起,我正好也要去。”夏昭衣说道。
赵琙唇角微微勾起,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你对你姐漠不关心。”
“如果真的漠不关心,我就不会屡次出言提醒你,让你不要再乱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赵琙莞尔:“你不也一直说,她不在意名声么,这话,我还你。”
“你是真不怕死?”沈冽忽然说道,俊容冰冷。
赵琙眼眸轻敛,定定看着沈冽。
沈冽没有躲避,回以寒霜。
灯火幽暗,沈冽的黑眸越显得明亮,点漆一般。
他有一张足够睥睨众生的俊美皮相,这样一张面孔,哪怕放在这幽深阒寂的山中地穴都能华光璀璨,让死气沉沉变得鲜活明丽。然后,又因他的冷峻孤傲而冰封如深山雪海。
好一阵,赵琙轻叹:“唉……”
他转身朝另一面走去,边道:“我就不该弃武从文。”
其实他并非没有功夫,反而骑射之类,在一众世家子弟里特别亮眼,但跟真正有功夫的人比,到底拿不出手。
不管是夏二哥,还是李骁,亦或是这个单枪匹马就杀出赫赫威名的沈冽,在他们跟前,赵琙都不好说自己有身手。
只是这沈冽……
赵琙背对着他们皱起一双剑眉,这沈冽,生得这般俊美还不知足,偏要练就这样一身高超身手,简直不让别的男人活了。
赵琙只能说庆幸自己比他多个三四岁,也没兴趣去跟他争这野蛮不好惹的小姑娘。
同时还得庆幸沈冽没有早出生个三四年,不然,夏大娘子还真说不好会被这小白脸给勾走。
“沈冽,我无妨的。”夏昭衣小声道。
“我知道,但是……”沈冽没有说下去。
夏昭衣弯唇一笑:“走吧。”
这一条路的深处有火光,火把应不止一根,沿路空空荡荡,除却两具赵慧恩手下的尸体,还有一堆一堆的白骨。
其中一具尸体,死相与木门处发现的尸体一样,夏昭衣在他右边太阳穴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银针,上面同样是雪仙翁。
另外一具尸体,后颈没有发现银针,夏昭衣粗略检查死因后,掀开死者的裤管,最后在死者的手腕上找到一个毒蛇齿印,极其细小,不易察觉。
“应是银环蛇。”夏昭衣说道。
季盛大惊:“此蛇剧毒无比。”
夏昭衣想起了千秋殿下那些一直被人饲养着的山万蛇。
“阿梨,”赵琙怔怔望着前面,“你快来看!”
夏昭衣起身过去,转角豁然开朗,显然也是休息之所,跟上面的“胞宫”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