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只骑兵不是同时出现,也不在平原出现,只在狭窄山道和密林或者过河畔时忽然冒出。
尾大不掉的万人大军在这种路况里面对灵活游走的轻骑兵毫无办法,一个又一个士兵从后面骑马奔上来高喊着“报!”
陈西华暴跳如雷,但无可奈何,目光锁定在遥远的天际下,剑指衡香府:“我定要拿下衡香,定要宰了他们!”
“将军有远见,”齐咏在马背上执扇一拱,“对方不过穷途末路,垂死挣扎,对我大军而言,些许兵马损失,也只是瘙痒罢了。”
天色越来越暗,前路已看不清。
齐咏选择了一处视野极其开阔的原野,陈西华下令全军在此驻扎营帐。
“啪!”陈西华用力一掌拍在行军案上,“欺人太甚!要么就好好打,玩这么阴损的招数!”
齐咏面色沉凝,轻摇着羽扇,还在想孤山和三汤岭那些大帐的事。
除却孤山和三汤岭,那些空设的营帐,定还有很多处。
那不是大摆空城计,那是一个又一个捕兽夹,捕得不是正踩中夹子的人,而是一支又一支去查看捕兽夹的斥候兵。
此举看似想让他们睁眼瞎,可是睁眼瞎了又如何,仅凭这些不断来骚扰的轻骑兵,能让他们损失多少?
而如果对方真得造了一件兵家大利器,又何必玩这些损招。
至少,若是他齐咏手中拥有一件威力无比的杀器,他巴不得将家门大开,让对方速度利索地赶来,慢了他还着急呢。
看来,这是上当了,对方比他们更怕。
近卫送来饭菜,陈西华和齐咏,还有帐中其他副将都没有什么胃口。
一个士兵大步跑来:“将军!”
陈西华眉头一皱,抬头看去。
士兵一步跪地:“左后翼遭受突袭!”
又一个士兵跑来:“将军!恩平营被人袭击!”
齐咏一下站起:“我下令设障,你们的拒马枪呢,地刺呢,怎么由着对面来去自如!”
士兵艰难道:“不是骑马进来的。”
“那好办,杀!”陈西华一拍桌子,“对方没了马,那就是个废物,我们人多,岂还怕了他们?传令下去,杀一个人头,赏百银!”
“他们,他们还是有马的,他们一直在往外跑,马就在外面。”
“这群上不得台面的鼠辈!”陈西华气死了。
“立即让职方长史统计伤亡!”齐咏道,“对方若是出去了,你们不要去追,设好路障,架好机弩,不要着了对方的道!”
“是!”士兵应声。
他一走,更多士兵跑来,一个接一个。
“这还有完没完,”陈西华快把行军案拍烂,“这么多人,就一个逮着对方的都没有?!定鑫,你快想个办法!”
齐咏皱眉,心情沉重。
一开始他们被骚扰成这样,还有一个借口可以自我安慰,说是对方有马,更灵活,马上作战经验丰富。
但是现在对方都弃马冲进来了,他们仍被打成这个鸟样,这说明他们的战力根本就不如对方。
“无计可施,”齐咏说道,“由着他们去,我们只能忍。”
陈西华瞪眼:“忍?!”
“鹰从天飞,俯袭兔群,兔,能奈鹰何?”
齐咏是一个很狂的人,眼下自他口中说出这话,陈西华无言。
沈冽的骏马在南祀山上停下,抬眼眺着远处的连营。
四万多人的驻营气势庞然,即便距离这么远,他们的火盆火把仍在离离大地上织成一片赤焰。
而夏家军的兵马固然可恨,不断摸黑在边沿骚扰,但对整个大军来说,的确就如在旁挠痒。
在沈冽身后,平岳峰和徐力,戴豫和翟金生也都止势停下,再后边,是沉默的士兵们。
延绵不绝的士兵像是黑色云海,一路铺展,成千上万,黑暗中无声而肃冷,像是一匹随时暴起的猛兽。
这些都是平岳峰和徐力在六大州招来得兵马,共八万人,很多是新兵,但并不稚嫩。经由战争火海煅烧,被灭家毁田的绝望生灵,哪怕是新兵,眼睛里燃着的火亦是仇恨凶狞的。
“少爷,我们何时动手?”徐力问道,“新兵蛋子们刚好也需练手。”
“阿梨有她的谋算,”沈冽淡淡道,“我们什么都不必做。”
“那,我们就看着?”平岳峰道。
翟金生朝他看去:“晏军也在出力,夏家军的前辈们在带他们一起‘狩猎’。”
大风掠过群山之巅,最后从他们身边穿过,远处沸腾的人海还在上演老鹰捉兔的游戏。
终于,老鹰们似乎玩累了。
足足两个时辰,陈西华的营帐都没有士兵再跑来。
陈西华长长吁了口气,齐咏站在营帐外,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一直抬头看着天上星辰。
“定鑫,”陈西华走出来,“你在看什么?”
齐咏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目光看回天上。
“定鑫?”陈西华问。
半响,齐咏道:“将军,不妙。”
“我不懂星象,你快来说说。”
齐咏轻叹,羽扇朝北面指去:“将军可看到那颗岁数,最是明亮的那一颗。”
陈西华点头,不待齐咏说下去,一声尖锐的“报”打破了夜的宁静。
士兵快马奔来,跪下叫道:“将军!夏家军六支突袭队拧作一起,把我们的复阳营一举端了!”
陈西华瞠目结舌:“一整个,复阳营?!”
士兵艰难抬起头:“一整个。”
第1128章 她叫楚筝
焦进虎去年调整了兵营编制,现在一个营的编制是一千五百人,加上今日前前后后累积,职方长史那一合计,三千多人就这样没了。
一百两百只能说小打小闹,三千多人这数字一出来,陈西华当场就瘫了。
一堆人喊着“将军”,围了上来。
齐咏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他们,眉头紧锁。
没道理,没可能,他们的兵力远远比对方多,怎么一下子三千多人就没了,其中还包括军中最精英的斥候们。
“戒严,加强戒备!”齐咏忽然粗着嗓子大喊,“四万多人被几千人耍得团团转,你们丢人不丢人!!”
不管是对于陈西华,还是对于齐咏而言,这注定是漫长一夜。
齐咏没再坐镇大营,亲自领人去查看防守。
因这趟来衡香是抱着收地的心态,哪会准备那么多的防御工事设备,就算要在地上挖一条长沟渠,他们都没有那么多工具。
而所谓的拒马枪,更是简陋得离谱,现砍现做,连钉子和麻绳都不够用。
等日头从东边升起,职方长史最新报上来得数字已有五千。
没再出现如复阳营那样全军覆没的事,但零零碎碎,对方一直在使他们的人数变少。
一夜未睡的齐咏也倒了,被放在马车里,队伍继续朝衡香府出发。
一整个晚上,不时有快马奔波在陈西华他们的驻地和衡香府之间。
夏昭衣醒来后,一堆军报在等,她看了几眼便推到一旁,翻开昨日和徐寅君一起整理的书册。
昨晚睡前,她派去卿月阁的人将康剑所说得那只在卿月阁后苑寻到的小青铜方器带了回来,的确是古物,但年代太过久远,以及这青铜工艺,像是竹州的。
不排除有人将其他地方的东西拿来当自己的随葬品,但这么古老的东西,不该仅一只被冲来在卿月阁后院的池塘里。
康剑遇袭之后,卿月阁的几个仆人便全部都被王丰年抓起来了。
若非夏昭衣提起,王丰年自己都快忘了,这些人还在县衙大牢里。
又一个士兵来送军情,同时道:“二小姐,沈将军的大军也到了。”
“沈冽的大军?”夏昭衣抬起头。
“共八万人,一万八千匹战马。”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顿了顿,低低道:“难怪昨日我派人去卿月阁送排骨,回来得人说他不在,出城去了。那,这些兵马呢,眼下在何处?”
“城外东北三里外的秋燕村。”
夏昭衣点头:“好,我知道了。”
八万人,一万八千匹战马。
此等规模,已经可以称霸一方并逐渐扩张势力,最后去角逐天下了。
可沈冽,他想要称霸吗?
午时,王丰年到了知语水榭。
久不见天日的李三丁他们都被带来,因康剑现在身体仍不便,所以人直接带去康剑所在的苑阁。
徐寅君扶着康剑从屋里出来,靠在仆妇们端来得藤椅上,看到康剑,李三丁他们像是活过来一般,纷纷起身:“康大哥!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康大哥救救我们!”
康剑看向夏昭衣和王丰年。
“阿梨姑娘,这是……”
“我们冤枉啊,”一人嚎啕,“那日康大哥你被袭后,王总管事就把我们都给抓起来了!”
这时,纵横交错的大水榭上,一个小姑娘正被人推来。
觉察后面的动静,李三丁他们回过头去。
舒小青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怒目瞪了所有人一眼,最后停在夏昭衣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