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一时压抑,直到有其他侍女和家仆进来收拾地上的茶盏。
听到茶盏瓷片碰撞得清脆声响,才稍微寻回一些人间的味道。
收拾东西的侍女和家仆们离开没多久,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快步匆匆走来,在门外抬手,恭声叫道:“公主。”
“进。”阳平说道。
“公主,”男人迈入进来,再一行礼,说道,“那几个茶商都不肯,寻了几家,皆闭门谢客。我找去他们的府邸,递了拜帖,说了乃公主你的意思,他们仍顽固,门都不肯开。”
阳平冷冷看着他,这下没有发脾气,只是右手的手掌和前臂在桌上轻轻拍了下。
“丝绸商那边,还没答复。”男人继续说道。
去年年底,阳平要李奕舒和虞姿祁将十五个铺子卖掉,再各自筹钱。
但十五个铺子,买家所给的价格都不高,她当时只给李奕舒和虞姿祁五天时间,五天后,李奕舒和虞姿祁拿着册子来寻她,问她可否出手。
阳平当即便将那本册子撕碎个精光。
她堂堂大乾公主,还不至于落魄到去贱卖自己的铺子!
手下都是废物,阳平便亲自出马。
正月十五日后,她便自宫中出来,先是在河京走动,十五个铺子被她高价卖尽。
从来都知道皇家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但是真将权力变现为真金白银后,这滋味着实美妙,也令人再难安于现状。
于是,阳平以极低的价格强收了几个铺子,再高价卖给几个富商,中间差价,又让她饱赚一笔。
如此,该当是令人快乐的开春之月,但是来了熙州府后,她立即开始不顺。
大商户还好。
大商户为保家业,对她向来恭敬。
难对付得是小商户。
眼下,阳平看中的三十个铺子,只有八家铺子被她收走,已转手卖给其他富商。
剩下这些,甚至给她闭门羹。
“你们怎么看?”阳平看向一旁的李奕舒和虞姿祁。
虞姿祁目光怯怯,不敢多说。
李奕舒想了想,说道:“茶叶,绸缎,多为士族之物,这些商户能将生意做大,也多与士族贵胄和达官们往来。公主自然不怕这些人,但,就怕他们日后在背地里使坏。”
“依你之见,你的意思是?”
“我们离开熙州府,去明台县,”李奕舒说道,“明台县多为农户,我们从农户那头开始截断,能至少吃定十家待供货的商铺,从此,我们便是源头之主。”
源头之主四字,阳平觉得动听无比。
她眼眸变亮,看着李奕舒:“你说得有道理,丝绸离不开蚕桑,我们吃下这些农户,谁还敢再给我脸色?”
“公主!”外面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阳平一听这声音,方还觉得大好的心情,刹那被泼冷水。
她看向门外,是跟在穆贵妃身旁最久的玉菁姑姑。
除了玉菁姑姑,阳平公主自己撇在宫里的两个宫女,静书和凤琴也在。
阳平面色变冷,朝旁边看去。
李奕舒低声说道:“想是宫里有事,便召她们进来吧。”
“想也知道什么事。”阳平冷冷地说道。
李氏铁骑被视为皇家重器,铩羽而归,打得是谁的脸?是皇家,是皇上。
这会儿父皇定在宫中发怒。
而父皇发怒,要么沉默阴冷,一声不吭,要么骤然暴起,杀人砍头。
无论哪种,阳平都不想回去。
她至今还记得父皇在元禾宗门上的那一眼,那冷酷残忍,凶恶狠毒,斥满诅咒的一眼。
“公主。”玉菁姑姑又唤道。
“烦死了!”阳平公主怒斥。
“公主,穆贵妃召您回宫。”
阳平一把站起,扬脚踹掉刚才所坐的月牙凳,朝内堂暖阁走去。
静书和凤琴看向玉菁姑姑,心情沉重。
刚才她们来时,瞧见那个在挨打的侍女。
侍女的兄长正在求情,执杖者说,是公主下令的杖毙,不打死,不停手。
她们不敢多看,匆匆经过。
这不是第一个,舒羽宫中被杖毙的宫女,已不少于十个了。
当初开朗活泼的公主,早就性情大变。
第969章 你姓什么(补更7.20)
街头和阳平公主一遇,支离心里大呼倒霉。
所以寻了个客栈入住后,支离第一件事情便是要伙计给他准备一个火盆,火盆中要置百合草与松柏香。
不仅是除阳平公主的晦气,还有这一路走来得风尘仆仆。
跨过火盆,进得屋中,支离总算舒坦。
伙计领了他的赏钱,搬走火盆后没多久,送来食物和洗浴热水。
半个时辰后,支离穿着干净寝衣,清清爽爽地在桌旁坐下。
他的行囊不多,都在桌上。
除却钱财衣物,师父的长剑,还有一方砚台和两封信。
一封是瑟瑟的,一封是封文升的。
此前支离奉师父之名去竹州刺杀封文升,但是千辛万苦寻到封文升,其人模样,却将支离吓个半死。
师父当初的意思是,他不会是对方的对手。但是若有机会,废其右手。
结果支离见了其人,根本用不着去废什么右手了。
他双手都是断掉的,他写信,以脚趾。
头发这些倒是干净,有两个跟着他学东西的学生在帮他打理。
他一开始不识支离,听闻来意,并见了师父的信后,冷冷一笑:“你师父不杀她,会后悔的。”
支离觉得自己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但是那会儿真是怒从心头起,烧得头发都冒烟,即可同封文升争论,为何要看不惯他师姐。
而且,看不惯便看不惯,自己憋着,偏将手伸那么长,伸到人家师门里来,欠剁!
“哦,不,你已经被剁了!”支离气炸毛,“你不要怪我话说得难听,你就是活该!”
封文升依然还是不阴不阳的表情。
支离不想多留,离开前特意看了眼封文升在寒冬腊月,暴露在外的脚。
师父说,废右手,极大可能是不想让他再写信。
但是以脚趾写字,且能将字写得这般好看,这一定是花了许多许多心血练出来得。
支离到底是心软,只要他以后休要胡说八道,若是再对师姐不敬,定回来要他的脑袋。
离开后,封文升的一位学生追出来,给了支离一封信,说是交给师姐,然后便走了。
现在,支离看着这封信,不知道要不要真的交给师姐。
交给师姐前,他觉得是不是得去跟师父说一声,让师父决定,给或者不给。
又或者,他先偷看?
支离面对这封信,心里犯起了难。
·
两日后,玉菁姑姑带着静书和凤琴,去同穆贵妃复命。
穆贵妃宫中正热闹,许多妃子都在。
其中容嫔正在哭,她的手覆在脸上,玉菁姑姑等人看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那是巴掌印。
能在容嫔脸上留下这么重的巴掌印的人,宫里只有皇上,皇后,几位贵妃。
但现在这些贵妃都在旁边或愁眉,或沉面,皇后那样温和宽厚的性子,更不可能,所以……
穆贵妃见到她们回来,对一旁的德贵妃说了一声。
德贵妃点点头,穆贵妃转身朝偏殿走去。
听完玉菁姑姑的话,穆贵妃的手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这阳平!可恶!”
“公主现在,是去明台县了。”玉菁姑姑说道。
“明台县……”穆贵妃痛心疾首,“我是说不动她了,只得皇上来,可是,皇上是在纵容啊!”
玉菁姑姑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平宁王家的郡主呢,虞世龄家的九娘呢?”
“我们没机会和她们说上话……”
“成日净看着她们跟在阳平身旁胡闹了!”穆贵妃拢眉,“不成,虞世龄家的三姑娘不是主动提出要嫁去郑北么,我看李奕舒和这虞九娘,也得安排上。”
玉菁低声道:“娘娘,尚安郡主还在守孝,短时间内嫁不了,虞九娘倒是可以给谋个人家。”
“好,我明日便让虞世龄的夫人林氏入宫,”穆贵妃越想越觉生气,“不过,阳平此去明台县,总觉得不是小事,她父皇看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定哪日一动怒,直接就拿她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