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颜青临书房门前,陈智唯敲门:“夫人,楚筝带到。”
开门得是虞彦驰。
楚筝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迈入屋中。
颜青临站在书案前,冷冷看着楚筝进来。
早年,颜青临喜欢穿一身素雅青袍,尤其是半旧不新的色泽,极显品味气质。
这些年,伴随日益富贵,权势滔天,她的衣着早已开始镶珠嵌玉,金丝缠绕。
楚筝单膝跪下,恭敬说道:“夫人找我。”
“可还认得他?”颜青临道。
楚筝望向一旁,于翔站在屋子黑暗处,劈头盖脸,从头狼狈至尾。
楚筝脸上没有露半点惊讶,平静道:“于翔。”
“你们在盘州,发生了什么?”
“那贱人一直追杀我们,我因杀了一个女童逃走,那贱人紧追我不舍,我不得不先逃。”
“不,”颜青临声音变厉,“你不仅抛下于翔,你还将那小孽障引去于翔那,让他为你挡死,拖延时间。”
楚筝低头,手心攥紧衣袖。
“夫人,我没有引那贱人去找于翔。至于我先逃走,我并不认为我此举不妥,二人都死,便无人回来报信,先脱身一人,是一人。”
“混账!”虞彦驰怒斥,“你如实说来,司马悟和程妙德,可也是这般死的?”
楚筝声音始终平静:“程妙德为护我和司马悟离去而死,这一点司马悟的书信可以为证。司马悟是不敌阿梨那贱人而被残害,这与我何干。”
颜青临敛眸,望着她的目光依然凌厉冰冷。
“夫人,”楚筝接着道,“提起从信,我知夫人不喜,但有一言,我不得不说,还望夫人准许。”
颜青临不语,不置可否。
楚筝便作默认,自行说下去:“司马悟被杀那夜,我在军镇司那逼仄的石墙缝中藏了一宿,出来时,四肢僵硬麻木,如似残废。后来,我杀了一个来伺候的姑娘,换上那姑娘的衣裳,坐上那姑娘的轿子,这才侥幸离开,至今都如一场噩梦。”
“我提此事,只想说那贱人身手了得,鲜少有人能从她手中逃出。我当时所借地形优势,又遇轿子,那么于翔呢。若我真将那阿梨引去,凭那阿梨的身手和诡计多端,夫人,你觉得于翔还能回来吗?于翔的身手,甚至远不如我。”
颜青临略一思索,看向于翔。
“夫人,她狡辩!”于翔跪下叫道,“我确然是逃出来的,她有地形优势,我也有,当时与他们随行的老妇,差点命丧于我手,他们为保护那老妇,故而疏忽了我!”
“你如何看。”颜青临问虞彦驰。
虞彦驰没有说话,面色沉冷。
楚筝这时阴阴道:“夫人,不定是谈成了什么条件,那贱人才愿意放他回来。”
于翔睁大眼睛,快要吐血。
先被抛弃,再被出卖,他千辛万苦赶回京城,还被倒打一耙!
颜青临是个多疑之人,楚筝这一句话,无疑是往大油锅里倒一勺凉水,炸得噼里啪啦,滚烫的油汁四溅。
连虞彦驰的神情也起了犹疑。
“夫人,我,我没有!”于翔说道,“我与那阿梨此前从无交集,她如何信我?真说放我一条命,我就能替她办事吗?那阿梨不蠢!凭什么给我这活命机会?”
“这就要问你了,”楚筝打断他,“那贱人有的是手段,天下谁人不知其阴险奸诈,她如何信你,你如何搏得她信任,你倒是好好交代。”
于翔周身发抖。
多日赶路疲累,加上天寒地冻发了高烧,此刻再被一气,胸口仿若一团闷气炸开,于翔头昏脑涨,觉得自己要神志不清了。
抬头瞧见颜青临和虞彦驰的目光,于翔蓦然起身。
“夫人,还望你替我做主!此楚筝,她,她比阿梨那贱人更可恶!”
话音方落,于翔朝着一旁的立座铜炉冲去。
铜炉名三十六青雨,年代久远,造型精雅,年年除锈,为破城后自荣国公府所夺,搬来此书屋。
铜炉外高举一樽山月春华烛台,于翔的脑袋便朝着尖锐烛台生生撞去,毫无犹豫。
脑浆鲜血顷刻喷洒,爆浆一地,将华贵的织锦绒毯染得肮脏。
虞彦驰等人见惯生死,麻木此道。
楚筝更多得是惊,她万没想到于翔以死自证。
颜青临却是见之者痛,她后退一大步,手指微抬,似要去捂嘴,最后一拂袖,背朝另一处。
顿了顿,颜青临厌恶的目光朝楚筝望去。
楚筝跪在地上,头皮发麻,怔怔看着她。
“你呢?”颜青临叫道,“你要不要也撞上去,你敢不敢去自证!”
“夫人,楚筝无言以对,”楚筝低头说道,“但我不服,不甘,不罢休,我不想受冤,去承这无妄之灾!”
“先处理尸体吧!”颜青临心烦,对陈智唯和虞彦驰怒道,“这血不好洗,地板绒毯何其珍贵,赶紧把他给我拉下去!”
“是。”陈智唯和虞彦驰应声。
“至于你,”颜青临对楚筝道,“先去静屋!”
“是。”楚筝也领命。
第944章 先杀赵宁(补更7.04)
绒毯被毁得彻底,颜青临痛心不已。
这张垒丝栖月绒毯出自青莲堂,青莲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绒毯造家,堪比皇家官造。
永安大乱那半个月里,青莲堂的掌柜和工徒被街上的暴徒拖出去活活打死,店铺被洗劫一空。
颜青临真是恨死这于翔,即便以死自证,谁要看他死得这般惨烈。
不过她尚有几分聪辨,直接趁此机会卖手下们一份情面,令人将这已毁去的绒毯用作于翔的裹尸布,一并抬走。
缺了块绒毯,临时未找到称心的,颜青临觉得整个书屋变得空荡。
便在这时,虞彦驰匆匆奔来:“夫人,楚筝跑了!”
颜青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楚筝敢背叛我?”
“可否加大人手去追?!”
“这用得着问我吗!”颜青临蓦然暴喝,“追啊!!”
对于楚筝这样的高手,且出自他们内部的高手而言,要想追缉她,其难度不亚于追缉那令他们所有人都头疼的阿梨。
颜青临的人手都已派去外州省,在京的不多,而搜查别人好说,搜查楚筝,她的“自己人”,此事传出去,宋致易身旁那几个成日吹枕边风的贱人定会说三道四。
颜青临生平第一痛恨便是背叛,楚筝的背叛更不能为她所容忍,想起之前从信府带回来得那几幅画像,颜青临立即令陈智唯迅速去找几名画师回来临摹。
不出两个时辰,楚筝的画像贴遍满京都。
舒月珍从暗道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刚撕下来得画像,匆匆朝僻静无人的后院走去。
黑灯瞎火的厢房里,楚筝盘腿端坐在床上,一听到动静,她立即去握身侧的长剑。
“是我。”舒月珍声音很轻。
楚筝看着她开门进来,屋外单薄的光照亮舒月珍的脸。
确认舒月珍后面没有跟着其他人,楚筝松开手里的剑。
“你看这个,和你真像。”舒月珍将画像递去。
楚筝冷冷看着,没有接,
黯淡光影下的画像轮廓非常熟悉,她知道是哪张。
“看来这次,你插翅也难逃了。”舒月珍道。
楚筝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黑暗:“你爱财,大可将我举发。”
“那点钱而已,你我合作,岂不是能得更多钱?你去当个赏金猎人,我在你身旁打打下手都比这个要香。”
楚筝没接话。
她跟舒月珍此前因几次护送任务而相识,颜青临的手下中女人不多,而她不但是女人,身手还比所有男人都好,所以每次护送舒月珍,颜青临都会特意指派她去。
“有钱了,什么事情办不成?”舒月珍继续道,“其实你早可以出去单干,在她手下忙活,还要受她脾气,多委屈不是。如何,可有意愿与我合作,我们去盘多点铺子,挣个大财。”
安静一阵,楚筝冷冷道:“今天你救我,我欠你一恩,日后可还你三个人头,谁若得罪你,你报上名来,我将他头颅亲自拎去你府上。至于生意,铺子,钱财,我不懂,你别再提。”
“行吧,”舒月珍在床边坐下,“我知道你性格,你之一诺,我信。不过,你接下去作何打算?”
“不知道,”楚筝闭上眼睛,“我休息几个时辰,卯时离开。”
“去哪?”
“不知道。”楚筝还是这样说。
舒月珍见她模样,不再多言,约摸过去半盏茶,舒月珍道:“我走了,你保重。”
“不送。”楚筝闭着眼道。
房门被自外带上,屋内没有炭,没有火,单靠一床被褥,远远不够。
良久,楚筝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心里面有很多声音在说话,一句一句,皆是愤怒不平。
她落得今时地步,全拜那贱人阿梨所赐。
不,自广骓府街头刺杀世族贵胄和巡守卫开始,她便处处皆不顺。
沈冽,阿梨。
楚筝握紧拳头,却着实……不知如何能对付这二人。
他们太强了,被追着逃生的,是她自己。
不过,但凡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软肋与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