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香气伴随温意四散,哪怕窗扇大开,也不觉寒冷。
但屋内这气氛,无烟炭再烧也暖不起来。
要杀人的聂挥墨,一脸尴尬的辛顺,一旁看好戏的詹宁,还有目光明亮,脑中却流转飞快,将整个华州盘州还有周围州省地形全部过上一遍,在想眼前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夏昭衣。
伙计们退离后,辛顺说道:“我们将军是这座酒楼的幕后东家。”
“先生是否太不见外了,这便告诉我了。”
“既想与阿梨姑娘交朋友,坦诚必然如是,日后若阿梨姑娘有事寻我们,此处便可看作一个信站。”
“不怕我说与庄孟尧,或者宋致易?”
“哈哈哈,”辛顺朗笑,“阿梨姑娘不会的,不过,说到此前种种累积,这世间还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也叫化敌为友。”
夏昭衣见他这样,微感头疼与无奈。
辛顺虽是个谋士,但谋士分类颇多,有谋城者,谋军者,谋人心者。
辛顺这类,属于谋民者。
夏昭衣阅见他近些年所发文章,讲究人仁,人和,极力主张和提倡律法清明。
他那篇《清法论》是夏昭衣最喜欢的,文章提出律政可严,但必要通明,不可含糊。
譬如,万不能以一句违背公序良俗便给人定罪。
法要细,律要清,罪要明,不能没有具体标准,只有笼统概念,而后下放的权力无限大,凭任意一个执法者的心情优劣而去量刑。
辛顺这些主张,夏昭衣颇觉欣赏。
田大姚挥着板斧横冲直撞,到处鲁莽杀虐,麾下却有辛顺这般仁士,属实为田大姚和田大姚所夺土地上数百万苍生黎民之幸。
故而,夏昭衣对辛顺,心中是有不少好感和钦佩的,但也仅限于此,她不想交流,更无深交之意,因为她不喜田大姚。
可是,辛顺这番热情,夏昭衣头疼。
她这些神情,落在聂挥墨眼中,激反起一阵阵不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要和对方交个朋友,全是辛顺在那边讲啊讲。
反倒是,让他觉得自己在热脸去贴冷屁股,求着对方要与她交友那般。
真是……越想越不爽。
“先生的热情,该适可而止了,”聂挥墨冷冷道,“莫要让人家小姑娘为难,又不好拒绝。”
“若姑娘真不愿意……实乃人生憾事。”辛顺不太自在地对夏昭衣轻笑。
夏昭衣冲他轻点头,看向聂挥墨:“要我杀谁,可想好了,我等还要赶路。”
“你去华州作甚?”聂挥墨道。
“我说真话,你未必会信,我说假话,你们也不会恼,因为你心知肚明,你我立场有别。所以,你问什么呢。”
聂挥墨嗤声:“一句话便可回答,你非得弯弯绕绕。”
“拆开了掰碎了同你明说,哪里弯弯绕绕?”
“我们已对庄孟尧下战书,不日便会发兵盘州,你若无旁的事,最好别在这一带打转,你身手再强,难敌百万雄师。”
夏昭衣轻拢眉:“你们要打盘州?”
“是,”聂挥墨轻挑眉,“你觉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夏昭衣没说话,看着聂挥墨的眼睛,脑中所记山河城村一座座拔地而起,裂地而开,终成一张大图。
田大姚当时在从信的八都军使会师,夏昭衣知道,他们来年开春便会有所行动,没想到这么快。
但是,打盘州?
不说盘州,就是八军会师的游州都还没有完全统一吧。
宋致易手下,那水淹尉平府的大将闻郎,今年可能就打算在游州过年了呢。
不先把游州全省统一,来打盘州?
或者,打盘州的只是八军会师中的其中几路兵马?
聂挥墨觉得她像是在看自己,但目光好像又穿过他,在看其他。
明眸没有走神发呆的游离涣散,相反清澈明亮,炯炯有神。
聂挥墨忽觉……遭不住。
女人在他面前,从来是臣服讨好,献媚卖乖的。
哪怕如屈夫人那样,已活成最潇洒模样的女人,在他跟前,也从无不敬。
只有跟前这个,她,她甚至还拿桌腿打过他一顿。
更不提张伶牙俐齿,几次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
可,自与她几次交手,那些女人好像都失了色。
他是个正常男人,血气方刚,当初月余不再碰女人,终于看中一个,眉眼也与她五分相似。
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还是近卫凌扬提起的。
聂挥墨觉得,疯了。
现在,这少女就在他跟前,活生生坐着,灵气逼人,身上这一股不畏天高的自信从容,让她面庞晶莹得如似能够发光。
世间女子,当真无人能及她。
“咳咳……”辛顺发出很低的轻咳,打破沉默。
聂挥墨朝他看去。
夏昭衣也回神,看向辛顺。
辛顺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轻咳到底在惊醒谁。
夏昭衣看向聂挥墨,淡淡道:“不管是真是假,盘州并非那么好得。”
“阿梨姑娘有何看法?”
“不重要,”夏昭衣说道,“不过,我送你一个消息。”
“送我消息?”聂挥墨起了兴趣。
“不日前,我亲手杀了李乾镇国大将军钱胥天的一个儿子,钱远灯。他已死的消息,想必已被送去河京。”
“这个消息,”聂挥墨说道,“于我似乎无用?”
田大姚和最东边的李乾,隔着十万八千里,中间还有一个宋致易的大平朝呢。
“有用,李据会对我发兵,他会发兵华州。”
“华州?”辛顺鲜少这般抢话,“这是为何?”
“因为,我想拿下华州,”夏昭衣一笑,“华州与盘州一衣带水,李据若打来,盘州定会有不少风波。”
“你,要拿下华州?”聂挥墨狐疑说道,将夏昭衣上下一番打量,“你哪来的兵?”
“天降的,神兵。”夏昭衣笑容灿烂。
第934章 写张悬赏(一更)
相比她此前笑意不入眼的淡淡莞尔,这一笑,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令整个雅间刹那鲜活,连窗外飘洒而入的雪花都不胜俏皮。
因为双方身份特殊,且她说到这个份上,许多问题必须点到为止,但聂挥墨的好奇心被实打实地勾了起来。
门外又起敲门声,这次进来得是凌扬。
辛顺去到门边,凌扬俯首在他耳边快速轻语,辛顺面色大变,抬手示意他先退下。
聂挥墨抬眸看着辛顺走来:“何事。”
辛顺看向案席对面的夏昭衣和詹宁。
二人慢悠悠饮茶喝酒,动作还挺同步。
辛顺顿了下,沉声说道:“千里快马来报,东路军邴奇将军在里石乡遇夜袭,袭击者,谢子诚,钱奉荣。”
这消息不日就会传开,故而在夏昭衣跟前,没有什么不可说,她迟早会知。
“邴奇生死?”
“死,头颅……被斩走。”
聂挥墨出奇平静,淡淡道:“十五万大军,挡不住一个谢忠,邴奇死便死吧。”
辛顺又看夏昭衣一眼,对聂挥墨道:“里石乡附近三座村庄,所有及笄少女皆被谢忠令人掳走,共六百二十九人。”
“啪!”聂挥墨一拳锤在长案上。
里石乡在锦州,夜荨岭东出第一座大州省,是田大姚最先夺下得几个州省之一。
里石乡因饥荒和重税,在田大姚打过来时,大量农民主动加入兵营,眼下里石乡出事,兵营里的兵马绝对会掀起巨大的怒火。
夏昭衣放下茶盏,声音沉冷:“我还欠你一诺,若要钱奉荣人头,我可以去。”
聂挥墨一顿,朝她看去。
夏昭衣自茶盏上抬眸,平静看着聂挥墨:“折磨他也可,我有毒药。”
“暂不需要你。”聂挥墨冷冷道。
“那祝你早日干掉他。”说完,夏昭衣从袖中取出一个淡白小竹筒,放在桌上推去。
“何物?”聂挥墨纹丝不动地看着,没碰。
“若你真能得手,且能活捉到他,务必将此物倒他伤口上,先烂他三天。”
聂挥墨浓眉轻皱:“你要折磨他?”
“是酷刑。”夏昭衣浅浅莞尔,唇边两颗甜美的小梨涡。
聂挥墨这顿饭,夏昭衣只碰了半盏茶。
得知钱奉荣掳走三座村子的少女后,她忆起青香村里的史秀琦,更全然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