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整个河京皆听闻钱远灯的死讯。
伴随钱远灯的死讯,杀人者的名字也再度震荡了这座新的帝京。
阿梨。
尸体还在送来途中,信使是快马加鞭赶回来得。
钱胥天带一众人手回来严厉责问,信使将来龙去脉,全部道出。
一名姑姑悄然在厅堂外边侧着耳朵,越听越是毛骨发寒,她速速跑回秦雪院,俯在胡氏耳边嘀咕嘀咕。
胡氏神色大变,抬头看她:“可,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
老太君坐在屋中另一旁,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在说何事。”
任何一家主母,活到她这把岁数的,皆养成了不怒而威的气势。
姑姑眼下却没有立即回头去跪她跟前,目光询问般得望着胡氏。
“你退下吧。”胡氏哭道。
“嗯。”姑姑应声。
“何事?”老太君威严望来。
虽说是亲自赶来看这胡氏,也留下来陪她了,但老太君该不喜,还是一直不喜的。
胡氏在旁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来,到老太君跟前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太君,求老太君为我儿作主,我儿,我儿,他惨啊!”胡氏大哭,“建安王家的李骁揍我儿,荣国公家的牧亭煜也与我儿生分,我儿被人毒打,这才负气出走,遭了阿梨那小贱人的毒手,这一连串的折磨,我的心肝儿,惨,惨啊!!”
“牧亭煜?”老太君轻声念着,看向一旁嬷嬷。
“老太君,需得查清。”嬷嬷说道。
“是,这定得查清!”诸葛老太君沉声说道,“我镇国大将军府的孙儿,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天色越来越暗,琉璃宫灯一盏一盏亮起。
念和手里端着托盘,快步穿过雕梁画栋,迈入高大的宫苑。
才进去,一旁的姑姑却轻轻拦着她,朝里边指去。
南宫皇后身旁,还站着一人。
念和定睛看去,一愣,竟是这些年名声张扬的阳平公主。
比起南宫皇后一身青衣素袍,阳平公主这身天灰色素雪暖袄并未亮色到哪去。
通体素净的着装,只有头上斜插着的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如意簪显得夺目。
二人不知在说什么,阳平公主退后了步,冲着南宫皇后福礼,转身迈出宫门。
宫苑外的宫人们齐齐行礼,看着这位公主走来。
南宫皇后拾起手中经文续看,闻得药香,她转头望去。
念和端药走来,望了望外面,说道:“不知阳平公主,来找皇后娘娘说什么,可有提到钱府的事。”
南宫皇后语声平缓:“看你鬓发颇乱,想是急于回来,要同我说那钱府丧子之事。”
“看来公主已说了。”
“是啊,”南宫皇后淡笑,“是来说此事的。”
念和轻蹙眉,走来将端盘放下:“她不是穆贵妃的亲女儿么,怎跑来咱们这‘冷宫’送消息,怪。”
“她还同我说了另一件事,”南宫皇后微笑,“她说,皇上在穆贵妃跟前提起,有意想赐我白绫。”
念和手一颤,瞪大眼睛朝南宫皇后看去。
“我以为,早早便该赐了,”南宫皇后望向外面的墨蓝色天空,“咱们这位帝王,他别的本事,就是能忍。”
“可……会不会是假的?”念和快步走来,“皇后娘娘,这阳平公主近些年,可一点都不安分。”
第928章 公主算计(补更6.30)
南宫皇后轻笑:“再不安分,这样的话她也不敢轻易来我跟前说的。”
“这,便又是一个疑惑了,”念和看着她,“咱们与穆贵妃素无多好的交情,阳平公主为什么要来跟我们说这些呢?”
南宫皇后仍是轻笑,没有说话,回身朝桌案走去,端起桌上的药。
药香沁鼻,甘苦中还有淡淡雅香,南宫皇后轻轻呵着,白烟被吹弯了腰。
念和心有不甘:“娘娘,莫因她的话而被扰,咱们还有太子呢,皇上再如何,也不会不顾太子!”
“你很在意吗?”南宫皇后看着碗上的白烟,轻声问道。
“奴婢半生相随娘娘,如何不在意娘娘呢。”
“我说的,是李据这句话。”
念和一愣。
“他,不敢,”南宫皇后笑起,看向念和,“他只敢说,却断不会做。因为本宫当初曾将他从阿梨手中救下来,他不敢轻易让本宫死,谁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次?”
“娘娘……”
“不是说了吗,咱们这位皇帝,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忍,忍到如今才敢说出赐我一死的话,且还是在后宫嫔妃面前,真是太辛苦他了。”
念和白着脸色,低垂下头。
再苦的药,南宫皇后也不皱半个眉头。
她缓缓喝完,放下碗,念和上前去收,忍不住又抬头看着她。
“何事?”
念和顿了下,摇头。
“我猜猜,”南宫皇后弯唇,“你想问,我会不会再救李据?”
“那,娘娘,你会吗?”
南宫皇后笑笑,拾起一旁佛珠,缓步朝内殿走去。
念和看着她修长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明帏宫灯下,心里泛起大片苦涩。
每日都像是有浓厚的灰云积压在头顶天空,也每日都会有人悄悄跟她说,哪个宫,哪个苑,又有受不住压抑和思乡之情的宫女或内侍上吊了,喝药了,投井了……
越来越看不懂了,这宫里宫外,这面皮人心,她没有一个看得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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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京宫殿远不如永安皇宫宏伟,新的宫宇尚在北面建造,占地更辽阔,建筑更盛大雄壮。
阳平公主披着暗灰色的斗篷,立在宫苑斗檐下,目光眺着北空黑暗下远未竣工的宫殿,手中的暖手小炉已没温度了。
离她最近的姑姑也在三十步外,她孤零零站着,身影伶俜,目光却坚定有力,明亮如星。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宫殿另一头的拐角,终于传来两个脚步声。
阳平公主回过身去,平宁王二女儿,尚安郡主李奕舒和现大乾尚书右丞虞世龄的小女儿虞姿祁快步走来,二人同样是晦暗到几乎不可见的衣裳。
“公主。”二女福礼。
“外面如何了?”阳平公主问。
“眼下形势对荣国公府那头不太妙,”李奕舒说道,“建安王府反正就那样了,在旁人眼里,李骁早就算不得建安王府的人了。”
“牧五娘那,可联系上了。”
李奕舒拢眉:“刚一出事,她立即就派人来找我,要我想办法救救她家的三代单传。我也是服气,这牧亭煜看着挺有手段,这次篓子捅得这么大。”
“可钱远灯不是牧亭煜杀的吧,”虞姿祁说道,“毕竟另一头,可是那个妖女。”
“够了,”阳平公主忽然厉声,“倒也不必如此惧怕那个妖女,是她就是她,你这语气,倒是不战而怯了。”
虞姿祁低头说道:“不,公主,我不怕她。只是她手段确实了得,我们需得承认,才好对症下药。”
阳平公主沉了一口气,冷冷道:“此前便有传闻,此女又出世,我当她这几年死了一般,出来也折腾不出大动静。如今她竟敢直接杀我们大将军之子,这口气,本公主是咽不下的。”
“公主有何想法?”李奕舒问。
“钱远灯死了,这么大的事情,陆明峰应该快回来了,”阳平公主说道,“给你们五日时间,你们去将我们在民间的那十五个铺子都卖了,你们也各自筹出两千两,牧五娘那边也要。这些银两用去清阙阁,重金雇佣两百个死士。待陆明峰回来,我会令他挑选四个天荣卫干将,去带这两百个死士。”
“这么多钱……”李奕舒轻皱眉,“但公主说得清晰,想必早有此决定。”
“你们真当那妖女,没有弱点么?”阳平公主冷冷一笑,“我收到定陶那边的消息了,宋倾堂回来了。这妖女以宋致易那老匹夫手下的脑袋对老匹夫宣战,我便以宋倾堂的脑袋,对她宣战!还有,衡香赵宁,也该死一死了。”
李奕舒和虞姿祁互相看对方一眼,皆觉几分不安。
“公主,”李奕舒说道,“那妖女敢宣战,因她有底气,可我们……挡不住她的暗杀的。”
“我巴不得她来,”阳平公主回过身去,目光看回远处黑暗里的建筑,“她那又臭又干的老头师父喜欢造机关,她也喜欢带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谁不会呢。本宫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若真如此,便少了一个心头大患,”虞姿祁喜道,“我们这么多年经营的铺子,一定可以卖个大价钱!”
“嗯!”李奕舒也一笑。
“尚安表姐,你先走吧,”阳平公主说道,“本宫同九娘说几句话。”
虞姿祁面色微变。
李奕舒看向虞姿祁一眼,点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待李奕舒离开,阳平公主将手中精致的北渚明华暖手小炉搁在柱子下,起身搓着纤长的手指取暖,淡淡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半响,虞姿祁很轻地说道:“郑北太远,三姐那……说不通。”
“这么久了还说不通?!”阳平公主怒然回头,皱眉看着她,“口口声声说你自己口才好,能说会道,又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说,说不通?!”
“北地苦寒啊!”
“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现在给她脸她不点头,到时候我请我母后父皇出面,我看她要不要答应!难得非得下道圣旨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