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进客栈时,她有所感的抬起头,便见到一面白色的大旗在那山顶挥舞。
很有规律,摇得有些吃力,隐隐可以看到是两三个人合力摇的。
那边应该有个岗位,马贼走了多远,便以摇旗的次数来表达。
她摸着规律,边计算着马贼们的脚程,大概能猜出这摇一次代表的距离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客栈里头走去。
丝竹见她进来了,说道:“怎么样,还要不要我这一文啊?”
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夏昭衣没做声,神情恬淡的去拿了之前搁在桌上的药碗,送到厨房后面。
“喂!聋了啊!”丝竹见她不作声,得意的叫道。
先前她被这女娃盯着的模样,总觉得别扭和不自在,这种无缘无故矮人一筹的感觉,让她烦得很,现在这样反过来,让她有种出了口气的快感。
掌柜的和几个客栈伙计还在那边搬柜子。
夏昭衣立在旁边看着他们,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旁的桌子:“你搁那儿去吧,女娃。”
夏昭衣微微一笑:“掌柜的,你这样用蛮力,辛苦着呢。”
掌柜尴尬的笑了笑,脸都憋红了,和那些伙计们喊着口号,又将柜子挪上来一些。
夏昭衣看了阵,转身将碗放在了那边的桌子上:“掌柜的,我走了啊。”
“知道了!”掌柜的随口叫道。
回到大堂,夏昭衣踩着木梯上楼了。
早早吃过饭,现在不饿,她将包袱放在桌子旁边,取了蜡烛点亮,从包袱里拿出新买的笔墨,将竹筒里的水倒一些在砚台上,轻轻磨着。
可是执笔要落字的时候,她的笔尖却顿在了那边。
沉思一阵,她在纸上写下“兄长”二字。
可是接下去要写的,却又迟疑良久。
蜡烛的光很黯淡,窗外晚风忽的吹开了窗扇,烛火晃了一晃。
要怎么说呢?
说什么呢?
说了以后,怎么将信寄出去呢?
这种事情,说出去会不会被相信?
而且,这样无缘无故的来信,多半是连国公府都送不进去的。
纸上“兄长”二字,墨渍已干。
夏昭衣左手轻轻捏着薄薄的纸张,顿了下,忽的将这纸揉作一团,放在了砚台旁边。
蘸了蘸墨,她又在纸上写上了“师父”二字。
提及师父,满腹衷肠,她这次挥笔倒没有犹豫,一字一句,飞快落墨。
……所遭之事,匪夷所思,可我断然已活了,年幼女童,不知前身,所处匪寨贼窟,人不如狗……
写着写着,鼻翼忽的酸楚了起来。
她忆起离开离岭那日,师父的目光与神情。
一如平日安静,不悲不喜,沉定如古井。
“你可知道,你这一去便是必死,我们师徒今生都无法得见了。”师父说道。
她重重磕首,语声喑哑:“徒儿不孝。”
“那你去吧,莫要回头。”
她便起身离开,道了句“师父珍重”后,翻身上马,再不回头。
师父与她之间,两人从来不多言语,哪怕生离死别,也是这么寡淡无味,没有赠言。
第87章 匪夷所思
几页书信写毕,待墨渍干涸,她将它们折叠起来,塞到信封里面,烫了腊。
门外有些动静,想是那对主仆上楼了。
看那对主仆的模样举止,应该是富贵人家出生的,不知道对京城的事情会不会有些许了解。
这里的掌柜已经旁敲侧击过了,他知道的很少,到底这个地方是有些闭塞的。
夏昭衣看着门口,后隐隐,又有伙计上来倒热汤的声音。
她收回目光,罢了,去城里打听也是一样的。
起身去关上窗扇,她上床和衣入梦。
将黑未黑的夜色,尚留西边天空一点薄光。
马车四角挂起灯笼,因这灯笼的材质和造型特殊,里面的光火要更耀眼一些。
马车没有在跑,安静的停在道上。
少年手里握着一根与身同高的长木棍,戳着地面。
几个护卫人手一根,同样轻轻拍打着土石地,稍微用力些,就能听到下面沙石掉落的碎碎声响。
“少爷,真的是……”石头轻声道。
沈冽没作声,抬眉看向远处。
面前这条路,是他们已经过来了的,若不是觉察车轮有些不对劲,也不会停下来。
更远处一些的地面,已经碎裂成蛛网了。
“我们运气好。”旁边的护卫章孟说道。
“不是。”沈冽沉声说道。
是看天色快黑了,所以要求加快速度,如果慢一些,在那边多走上一阵,也许就彻底塌陷下去了。
“塌下去的话……会是什么情况?”石头有些后怕的问道。
没人说话。
旷野上的风一入夜便变急,呼呼吹来。
沈谙倚在车厢里,一袭紫衣,墨发长垂,车帘已打了卷,灯笼的光照耀进来,能让他看清书上的字。
听闻石头的话,他淡淡开口:“这才是看运气的地方,也许只塌下一小段,也许就是深渊。”
“少爷,我们快走吧,”石头看向沈冽,“此地不宜久留。”
沈冽冷冷的看着那边的路段,忽的将手里的长木棍狠狠的摔了过去。
碎石被震到,哗啦啦碎落,变作一个黑幽幽的小窟窿。
“少爷……”石头叫道。
沈冽回过身去,大步迈向车厢。
沈谙收了书,书卷微微向着胸膛,抬头看着他,眼角隐笑:“这就是天命,知彦,容不得你不信。”
沈冽在车上坐好,压抑着声音,平静的对石头说道:“走。”
官道往前不远就是一道关卡了。
那边建有不少屋宅,是给兵丁们住的,后面还有一个小型的马棚。
现在马棚三丈外支着不少帐篷,肉汤的香味浓郁的翻滚了出来。
宋二郎和秦三郎并肩坐在随军楼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个妇人东一碗西一碗的送。
“这么张扬,不知道是好是坏,就怕招惹些什么过来。”秦三郎说道。
宋二郎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太好。
“中午离开的那个女娃,不知道到哪了。”秦三郎又道。
提到那个女娃,宋二郎的神色更差了,问道:“你觉得她们的话,能信度有多少?”
秦三郎摇头。
那些妇人死都不给他们查看筐里的东西,可是哪是他们的对手,几个兵丁强行翻开一筐,结果下边全是金银。
这么多金子银子,就算是从小锦衣玉食惯着长大的宋二郎,也是直接看傻了眼。
而看这些妇人的表现,这应该只是其中一筐。
回头看看她们挑的这么多筐子,想想里面的财宝便觉得可怕。
在他们严厉逼问下,妇人们道出了实情,但这个“实情”,还不如不说的好。
她们说之所以逃出来,都是一个神秘侠士教的法子,那个神秘侠士通过这阿梨的口来传信。
其中一个女童非说那阿梨神奇,能飞檐走壁,爬来爬去,还能做各种美味的食物和用刀子将木头削出形状。
问她们逃出来以后,那些山贼们如何了。
回答剩下的基本都死了,被山洪给冲没的。
移山倒海?
哪个神秘侠士有这么厉害?
光脑补下场景,就觉得匪夷所思了吧。
可论及匪夷所思,今天那小女童先是刁蛮的称自己为曾家小姐,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又是能直接道出跟宋二郎有关的不少往事,连宋二郎的名字都叫得出口,模样神态,气韵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畏畏缩缩的怯弱小童奴。
最后她脚步轻盈的离开,看上去心情很愉悦,这也足够称一句匪夷所思了。
更令宋二郎烦的是,她的背影似曾相识,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官道前方有火光闪闪,他们回过头去,一辆马车正在奔来。
宋二郎站起身:“居然有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