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抹了把脸,从还未暖的床上下来:“你们去忙,昨夜一役,村中大缺人手,我们这边暂先不用管。”
说着话时,杜轩看到窗前木桌上的笔墨纸砚。
老佟这些时日也在写字,他原本只认识个佟,这些年跟在夏昭衣和支离身旁,识得的字越来越多,桌上的笔墨纸砚,他日日在用。
杜轩抬步走去,看着镇纸下压着的纸。
少爷定要怪他没用了,派了这么多人手随他北上,终于找到她,却未能帮得上忙。
杜轩拾起笔,在桌前坐了下来。
日过中天,奔波忙碌于村中肃整的詹九爷来找夏昭衣,被老佟在门外拦着。
晚秋初冬的风卷着庭院里枯败的草木,詹九爷看着老佟死青的面色,担忧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阿梨姑娘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谁来也不会有用,”老佟无力道,“便,就这样吧。”
詹九爷无奈,又立了阵,只得离去。
傍晚再来,情况同样。
不过抬头看到屋内,少女不再坐着,弓背趴在床旁,累睡着了。
没人敢过去,稍一过去,她就醒来,觉轻的可怕,谁也不好再打扰她。
待入夜至亥时,杜轩和所有暗卫们在庭院里商议如何是好。
有人提议直接硬来,否则如此下去,她先垮了,莫不如干脆当个罪人。
老佟赶紧否决这个危险的想法。
左右拿不定主意时,听到屋内少女的声音:“佟大哥。”
“哎!”老佟忙转身过去,“阿梨!”
少女自床前回身望来,轮廓清丽秀美,唇边勾了抹释然的浅笑:“有吃的么,我饿了。”
老佟看着她的这抹笑,脚步渐停,随即巨大的欣悦自老佟眸中点亮。
他看向床上的支长乐,一日一夜未醒的男人仍闭着双目,身上被褥被整齐盖着,偶有起伏,是呼吸。
“有有有!”老佟忙叫道,“我这便去!”
回身发现杜轩等人都围在门口,暗卫给他让出条道的同时,目光从床上看向少女。
“阿梨?”杜轩的声音有些发颤。
夏昭衣弯唇,笑容变深:“他活下来了。”
庭院里顿时响起男人们的欢呼声和笑声。
夏昭衣睡了足足六个时辰,窗外的雨将她吵醒。
林双兰和冯安安坐在廊下小声背书,绵冷的雨溅落而来,清冷触感能令人意识清爽,事半功倍。
夏昭衣开门而出,两个少女起身迎来,恭敬说道:“阿梨姑娘。”
“背书呢。”夏昭衣笑道。
“嗯!”
“村中一切可好。”
“都在收拾整理,还要另搭房子,不过早上听说又有两个伤员没撑住,死了。”林双兰难过道。
夏昭衣点头:“我去看看支大哥。”
林双兰跟上来:“他还没醒,不过气色好一些了,喂他喝水,能咽得下去。”
话音落下,已至门口,她转过视线,却见床上的男子已睁开眼,有些茫然地转动着眼珠。
支长乐痛得难受,动弹不得,听到走来的脚步声,艰难地侧过头去。
“支大哥,”夏昭衣在床边坐下,“不要乱动。”
“阿梨……”支长乐喑哑说道,“我胸口好疼。”
“你哪里都疼,”诚实的少女说道,“胸口最疼,因为我对你做了几件掏心窝子的事。”
“……掏心窝子?”
“字面意思。”
支长乐小心轻叹,连这么一声叹,都觉得痛得要命。
林双兰轻轻走来,站在夏昭衣后面看着床上的男人。
支长乐朝她看去,林双兰神色微微不自在,顿了顿,说道:“支大侠,你感觉好点了吗。”
支长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收回了视线。
厨房灶上一直热着菜,夏昭衣吃了些东西暖胃,拾起门口倚靠着的竹伞,离开庭院。
天空雨势变大,风迎面微寒,夏昭衣往前村走去,遥遥听见祠堂方向传来的争执声音。
莫五爷和詹九爷仍在为那几个俘虏而争吵,一个非杀不可,一个誓死力保。
夏昭衣止步停了阵,没有过去,继续朝前面而去。
地上泥泞湿滑,她迈过河道,在土坡上止步。
雨水伴着泥沙,从她快及膝的马靴旁流去,她看着山下一片狼藉的沟渠,滚着鲜血的泥沙在大雨中浮起,沟渠中还有数十具尸体还没清理。
望了阵,夏昭衣眺向远处。
当初在江上跟钱奉荣第一次碰面,钱奉荣并不是孤身一人的,他旁边有个儒雅打扮的中年书生。
按照正常人的性格,被人通缉至那么高的悬赏,定绝对不会再踏足此人的领地半步。
但是,钱奉荣反而去了从信府。
夏昭衣确定,一定与这个中年儒士有关。
他深得钱奉荣的信任,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似乎还可以控制钱奉荣。
此人,也许才是关键。
第786章 军师惨死(补更5.08)
小随从咬着牙,将干粮用力掰下来一块,放在小碗中烧开搅拌,泡开后洒了些许腌制的肉末进去,又煮了阵,这才端到谢忠手旁。
谢忠正在看地图,边看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先生,吃些热的。”
“噢,好。”谢忠侧身说道。
洞中烧着小火,木柴在火焰里脆声响着,谢忠沉声叹道:“这青香村,难办啊。”
“是啊,昨夜那般大的动静,还以为能拿下的,那几人不知是个什么来头,他们一来,这边的流民们啥也不是了。”
谢忠的视线看回地图上,神色越发严肃。
昨夜杜轩带着暗卫们的加入,是整个战局形势扭转的关键。
在暗卫们跟前,毫无战斗经验和军事素养的流民们连练手的沙包都不如,沙包至少不会跑,而这些流民被对方的杀气所震慑,顷刻大乱,落荒而逃。
谢忠当时就站在山头上,遥遥望着火海外的这一切,他也好奇这支兵马打哪儿来。
之前觉得青香村里有高人坐镇,眼下看来,还不止一个。
“先生,”小随从看到谢忠盯着地图发呆,说道,“趁热吃吧。”
“时间不够了。”谢忠说道。
田大姚的军事部署将在入冬后开始,按照时间去算,就这几天,他们往南边而来的这一支大军正好会经过东北处那个驿署。
这些流民兵马聚众于一起,人多庞杂,日后必成隐患,田大姚的大军经过时绝对不会手软。
对谢忠而言,真是可惜。
“先生之前不是说,还得看钱长益吗?”小随从说道。
“那需得时间,他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要他发彻头彻尾的大火,需得慢慢酝酿火候。”
“那咱们去浇个油?搬弄下是非?”
“突兀。”谢忠说道。
他端起冷却了一些的碗来,忽又一顿,计上心来:“倒也不然,苦肉计可以一试。便由你去,寻个机会让他知道,咱们是被钟乾坤赶跑的。”
小随从笑起来:“先生放心,我定好好挑拨!”
沿着洞穴往南侧的山坡下去,迂回几道半崖,再走个一里山路,就是这些流民兵们的栖脚空地。
雨天的山路不易下山,等到山脚,小随从都不用刻意去弄个落魄模样,直接便能登台唱戏。
穿过流民兵们稀稀疏疏的阵营,还未打听如何去见“皇帝”,雨幕中传来的喧哗动静,已为他指明去向。
越往那头,围着的人越多,不时有呼救声和围观者惊恐的叫声。
小随从挤开拥堵人群,眼前所见让他伸手捂住嘴巴。
不知发生了什么,恰好让他撞见这一幕,人群中追着钟乾坤跑的人,正是钱奉荣。
钱奉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两只手掌都缠着纱布,右腿跛得厉害,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钟乾坤穷追猛打。
后面死伤近十人,尸首和鲜血混合在狼藉泥泞的雨地上,这些流民们的皇帝,那个叫齐帝的家伙,他惨白着脸色躲在帐篷里面。
钟乾坤边跑边求饶,但钱奉荣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追着钟乾坤又至一片人群,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来不及跑走的人,被钱奉荣的拳头又伤一片。
一人差点将腿脚不便的钱奉荣绊倒,钱奉荣一把抓住他,硕大拳头朝着他的脑袋便砸去。
“嫌我没用了?嗯?嫌我没用!!”
“老子帮你们干了这么多事,你们竟敢对我有怨言!”
“你们凭什么!老子因为你们被伤成这样,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自己不争气!我帮你们把村子都烧起来了,你们倒是自己打进去,自己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