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罢了。”夏昭衣随口道,语速不快,一点不见喘息。
她拿出一只果子,擦了擦外面的水,递给赵宁:“吃吧,我已洗过。”
赵宁接过果子,果皮色泽莹润,果子丰盈饱满,凑到鼻下嗅了嗅,清雅淡香。
“香吗?”夏昭衣笑道。
“香。”赵宁说道,张开嘴巴咬了口。
冰冷的果汁渗了出来,她牙齿冻得打颤。
“好冰。”赵宁垂眸看着咬过一口的果子。
“多吃几口就不会冰了。”
赵宁轻点头,视线却从果子上的咬痕望到了自己的手指。
每日坐在洞中,闲来以折叶消磨时光,不知不觉,二十载翻翻而过,最后被消磨的不是时光,而是她的容颜与年华。
“你小小年纪,这般本领,不知是如何出现在这的。”赵宁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问道。
“我也想知道。”夏昭衣答。
赵宁抬起头:“看你模样,吃过许多苦吧,训你的人令你做这些的吗?”
“训我的人?”
“不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夏昭衣一笑:“我先才说了,我也想知道。”
脸上笑着,她的思绪却已飘远,想起了那年的冬日。
青灯摇摇,万物森寂。
她一袭盛重青鹤长衣,跪于天地,观星落币。
以长秋生铁所铸的龟币跌落在繁柘土上,六面皆阴。
“师父,大凶。”
“你将何去?”
她抬头看着师父的白衣白发:“我愿只身北去,替兄赴劫。”
“以肉身之躯挡劫,重则不复为人,来世若为蝇为蚁,你也愿意?”
“师父,我不信鬼神。”
“那你为何信这识天卜命之术?”
她无言。
良久,轻声道:“因为乃师父所教,倾心费神所授。”
……
夏昭衣抬手,抚了下阿梨留给她的脸颊乌青,摇头:“我做这些,无人命令于我,是我自己想做。这些伤是有些疼,不过今后没人能再给我留下任何伤痛。”
女童的眼睛清澈明亮,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轻柔,没有这些语气该有的倔强,坚毅和赌气。
赵宁点头,抬起手又咬了口果子。
冰冷的汁液浸润齿舌,冻的又一阵发颤,也让她真切觉得,自己活着,并出来了。
二十年,竟恍惚只有一瞬之感。
她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女人,可切切实实,已经不年轻了。
夏昭衣也咬着果子,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沉默。
两个人都不喜话多。
夏昭衣无心去多管别人的命理到底有多坎坷。
赵宁对她倒有许多好奇和疑问,但见这女童举止,不知为何,她说不出那些试探盘算的话。
再者,就算是那些贵胄家庭暗训的杀手暗卫们,能训练出这样一个气度从容,不急不躁的女童,也是极少有的吧。
吃了两个果子后,赵宁问道:“我们要一直坐着吗?”
夏昭衣摇头:“不的,等下就要下去了。”
“下去做什么?”
夏昭衣一笑:“把你先藏起来。”
第73章 杀了他们
六炷香燃尽,仆妇们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得知凤姨要让她们将大木板给横到那大河上,好些人都愣了。
但是在梁氏和方大娘的推动下,众人还是照做。
方大娘挑着两筐酒,特别沉。
几个女童抱着酒坛跟在她旁边,帮她微微抬着竹筐。
很多人不理解方大娘这次为何会站出来那么快,还在大院的时候,她就是最先站出来的那一批。
连凤姨之前都对自己不解,为什么很多东西都还没有确定,她就答应跟夏昭衣一起离开。
也许一时热血,也许一时心动,可这毕竟不是冲动就能成功的事情。
跟她们不同,方大娘是个明白人,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明白所有仆妇们又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也许自那石桥断掉之后,她们紧绷的弦得到了一刻放松,这种放松便逐渐扩散,使人越发怠慢懒散。
先是梁氏故意寻衅打架,免去大家下山送饭一事,再到后来连连大雨,山下被淹,寸步难行,一旦享受到这种难能的自由,那些惰性就会使人越来越大胆。
所以,所有都是有迹可循的。
方大娘其实早就想离开了,一直都在暗暗谋划打算,曾经还想过要在酒里面做点手脚,能毒死几个山贼便是几个。
她跟谁的关系都处的不好,在凤姨和刘三娘两人中,甚至看凤姨更厌恶一些。
因为卞夫人在后院几个管事里面最看重凤姨,而凤姨这个人,平日又最享受被人推崇和追捧。
但今天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凤姨起的这个头。
七八个仆妇拿着锄头和斧子在前面开路。
这里几乎是平地了,不过荒草丛生,积水没膝,走起来并不比上山路要轻松。
那些大木栏杆越来越近,光火里隐约可以看到许多粗大生锈的铁钉钉在上边。
凤姨走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拿着锄头,扬手砍掉一把拦路的野枝,抬头看向那条大河。
阿梨说这大河两边各有三丈宽的沟壑,就在木杆圈着的里面,大约现在大河漫出来了,将那两道沟壑也给填了。
“三丈宽。”凤姨低声说道,回头看向后面的木板。
长度应该是够了,毕竟后山所有的门和床板以及窗扇都给拿来了。
凤姨收回目光,望向前面那些栏杆,心念一动,对旁边几个仆妇喊道:“我们去把那些木杆砍下来!”
将七八根大木杆钉在木板两端,各延伸出去一丈,确定了稳固性后,铺在了第一道沟壑上。
而后众人分作四组,每组在身上缠上同一根麻绳,麻绳另一端系在那边的磐石上,再用砍下来的木杆固定。
之后便是过河。
第一道沟壑容易,分散在沟壑高地上站稳后,众人拼着力气将木板单面举起,再铺向另外一边。
如此,虽然艰辛,却也很顺利的过完大河。
大家各自整理身上泥水,并检查竹筐里面的食物。
凤姨回头看着大河,过河前的焦虑不安尽数散尽,但是不待喘息,她便又叫道:“姐妹们!”
众人一愣。
这是凤姨第一次这样喊她们,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对不起,”凤姨望着她们,“我骗你们了。”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已经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了,脑袋嗡嗡的响着。
一个仆妇上前,瞠目:“你说什么?”
“这不是下山的路,我让你们带这个木板上来,也不是上山的。”
大家难以置信,互相望着。
“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害大家,这一条路不是我们离开的路,却是我们报仇的路!”
梁氏就站在她旁边,握着她的胳膊:“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杀了他们!”凤姨蓦然吼道。
本起了一些小声议论和聒噪声的人群瞬息安静了下来。
山风呜呜吹着,大家凌乱的发丝都在空中乱舞。
“杀了,他们?”一个仆妇喃喃说道。
“你们不想吗?”凤姨眼眶渐红,“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又何曾喜欢我这样的自己,不是我想为自己开脱,但我变成这样,不就是这些人害的吗!”
众人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她。
“杀了他们,我们离开的才能坦荡,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算是助纣为虐了,我们是在为民除害!我们可以将功补过,可以回到村里,镇上或者城里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梁氏看了众人一眼,高声叫道:“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杀就行,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替天行道!”
方大娘闻声也道:“说吧!既然你都计划好了,你直接就说!”
凤姨扫了人群一眼,赶了半日山路,所有人都蓬头垢面。
但是她们的眼睛却不一样,像是缀了星光一般,明亮亮的。
这是一种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