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吗?”支长乐在旁寒声说道。
“随,随便我如何说?”说书先生说道。
“随便你如何说。”夏昭衣说道。
说书先生打量她:“你……任由我编排?”
夏昭衣点头。
“怕什么!你想如何说都行!”支长乐叫道,“不过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你心里绝对明白,不是东平学府,现在衡香会是个啥样,说是你帮我们保东平学府,其实你也是在保你自己的身家小命,懂不懂?”
“懂,小的懂!”
“钱不会少你,”夏昭衣弯唇一笑,“若是合作愉快,今后任何能赚钱的机会,我第一个便找你。”
她话音方落,支长乐摸出个小钱袋,朝他丢去。
说书先生忙伸手接着,一触手便知分量不轻。
抬头再看少女,说书先生安定下心来,揖礼说道:“小的必将竭尽全力!”
回去茶楼,说书先生不敢将此事同好奇询问的伙计们说。
没过多久,隔壁齐墨堂的马车自后院而出,在瓢泼大雨里朝东北方向而去。
多层防雨措施,让整个车厢紧密无虞,车窗牢牢关着,有清和的灯光自车厢中透出。
“这么大的雨,居然要赶路?”伙计好奇说道。
说书先生“嗯”了声,幽幽一声轻叹,转身离开窗旁,去书案后提笔书文。
·
东平学府此次共三位先生出事。
丧事一切从简。
夏昭衣令人送去的挽联随其他诸多挽联一起搁置一旁,未曾被翻动过,直接一把火烧成枯灰。
主事的新院士和学监闭门不见外人,连几位先生封棺下葬都未去。
去的只有六位老师,十位学生。
天地间仍雨势浩大,坟上最后一抔土被洒上,墓碑立下,搭建起数日的大草棚子便该撤了。
他们执伞在坟前站了许久,终是离开。
百步之外的竹林里,梁俊目光悲凉的看着这边新起的坟冢,深埋于地下的人,也曾是他的恩师。
雨势越来越大,执伞的随从几次劝梁俊先回马车上,梁俊如若未闻。
待天色暗下,一阵东风袭来,凛冽入骨,梁俊才回过身去。
清脆的吆喝声在这时响起:“且慢,公子!”
几个随从抬头看去,迎面是一辆朴实马车。
说话的人看模样也是个随从打扮,掀了车帘一角冲他们叫嚷。
待近了,他抬手抱拳一拱:“公子,请问衡香府城如何去呢?”
梁俊往东边指去:“一直往东便可到了。”
话音落下,听得车厢里面传来一阵嘶哑咳声。
梁俊和随从朝车门看去。
门帘被打湿得厉害,在门帘后面,有一层木门挡板,所以风未能将门帘吹拂进去,全黏在了挡板上。
而问话的这位随从,他所掀开的车帘,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随从朝梁俊所指的方向看去,说道:“多谢公子,对了,听公子口音,公子不是衡香人士,像是京城的。”
“嗯。”梁俊点头。
“那公子来衡香多久了呢?”随从又问。
“没多久。”梁俊答。
刚答完,车厢里面又传来咳嗽声,非常的压抑,像是极力忍着。
这声音,惹得梁俊和随从又不禁朝车身看去。
“我家少爷身体不好,”车上的随从笑道,“吹不得风雨,是以不好出来谢过。”
“无妨,”梁俊说道,“身体重要。”
“谢过公子,”随从笑道,“后会有期。”
车夫闻言扬鞭,准备驾车离开,却听车厢里的嘶哑男声说道:“这位公子,你姓什么?”
梁俊皱眉:“问我这个作甚?”
“也许是我觉着公子投缘,总感觉日后还会再相见。”
梁俊“嗯”了声,说道:“我姓梁,梁柱,悬梁的梁。”
“梁,”车里的人淡笑,“好,梁公子。”
梁俊又“嗯”了声,没再说其他。
若是寻常人忽然问这个,女的好说,男的,声音还这么不好听的,他绝对不理。
但看对方病得严重的情况下,他到底说了。
“少爷,我们走吧,”梁俊的随从说道,“您站了很久了。”
梁俊点点头,同这俩马车礼貌性道了个别,转身上车。
两辆马车的主人都没再说什么,一个朝南,一个朝东,很快便各自消失在要奔赴的前路上。
梁俊一上车便又陷入恩师溘然离世的悲痛中,做什么都觉乏,不想看书,不想喝水,外面的雨声令他心情更躁。
另外一辆马车的主人,则在阴暗的车厢里继续咳嗽。
咳了良久,他令随从点燃小几上的油灯。
昏黄油灯照亮他手上的枯槁,该是好看的手指,指骨修长,指节分明,可偏生手部皮肤枯槁,一大层皮肤呈流质状态,两只手都是。
随从取来药丸和水递给他,他并未接,若有所思的看着烛火,良久,枯槁起皱的手指轻动,捏指轻算。
“少爷。”随从很轻的唤道。
“方才那位姓梁的,”嘶哑的声音低沉说道,“我隐隐觉得,总有一些牵绊在。”
“他品貌非凡,看上去的确不像寻常书生或公子。”
“不奇怪,京城出来的,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气质的。”
“嗯,”随从点头,“少爷,约莫半个时辰不到,我们便可以到衡香了。”
“好,”嘶哑声音浮起一抹很浅的笑,“但愿她还在,但愿我未失算。”
说完,忍不住的又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第672章 俊美公子(二更)
衡香这一场雨已连着下了三日,看天公架势,似乎还要继续。
人间百态世相,诸多纷扰,可被大雨冲散个七八,剩余二三,是不得不因生存而出来的奔波。
而奔波途中,偶尔歇脚,说书先生的那些声音便伴随着抚板清脆传入。
一传十,十传百,浩瀚积厚的乌云暴雨之下,越传越广的声音扩散出更多版本,谣言万千,但皆围绕两个名字,一是阿梨,二是东平学府。
男子的马车驶入衡香,在一间简陋茶楼休息,便听到歇脚的送货朗们在议论不休。
随从去要了碗热水,端来让男子服药,男子微微抬手:“不急。”
他所坐位置在角落,僻静安宁,能将茶楼里的声音听得清晰。
越是简陋的茶楼,能得到的消息越多,滚烫的热水渐渐凉了,大堂里的人也换了几个批次,男子脸上神情始终温和,不见半分波澜。
因给够了银两,茶楼伙计没有来催,但天色越来越暗,大雨之夜需得提前打烊,掌柜的亲自走来:“客官……”
男子尔雅笑道:“好。”
他自角落中站起,比寻常男子更高半个头,身形清瘦,长发似柔软的黑色绸缎,一袭紫色衣袍,气度深沉内敛,极是稳重。
烛火照清他的脸,掌柜的不由“呀”了一声。
好俊美的男人,眉眼深邃,双眸似含星,鼻梁很是挺拔,脸上轮廓和骨相走向,完美到无可挑剔,宛如画中所出。
“客官,”掌柜的抬手一拱,“客官生得,着实貌美啊!”
一是惊艳于他的外表,二是他的声音太哑,双手太难看所形成的反差对比。
男人笑笑:“谢掌柜夸赞,我们这便走。”
随从上前,将手中所提外衣披在他外面,却有一样东西从男人身上掉出。
“我来,我来。”掌柜的说道,俯下身热情的替他捡起。
递给男子时,瞧见这样东西,是一个小锦盒,锦盒上有一个熟悉的签章。
“是又见先生的。”掌柜的笑道。
“哦?”男人也笑起,“掌柜的,你认识陈又见先生?”
“我这家店名,便是陈先生所取,”掌柜的说道,“叫敬云楼。”
“这锦盒并不是我的,”男人看着盒子,说道,“是我一位故人赠予我的,我见好看,便一直留着,对了,听说陈先生如今在东平学府任职?”
“是啊,东平学府迁来后,陈先生便在东平学府当老师了,此次东平学府出事,可将衡香折腾得惨,不过幸好,那位阿梨姑娘放了话出来,谁要是敢动东平学府,她就跟谁过不去!”
男子笑笑:“阿梨姑娘是厉害,岁数这般年轻,便令无数男儿拍马狂追都莫及。”
“唉,她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衡香,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想招待她几分都没机会呢。不过不管如何,我们衡香现在应该不会出大问题了。”
“嗯。”男子点头。
这时外面进来一人,叫道:“老徐!茶叶!可有?”